夜儘後,耳邊傳來操練聲,溫煦陽光佈滿山巔,登徽感到一絲上蒼關愛,享受片刻陽光,而後沿著大鵬尖喙下山。
她發現綿延數裡的山嶴營地下方,彆有洞天。
搭建在群山盆地,可擋山那麵海上湧起的狂風,足下高高壘起丈餘石基,擺列相錯,底層中空,下方是山澗流淌蓄起泉水,避免水線高升,西方特定位置大開洞口,引到山背。
上方如履平地,是一層類似稻穀秸稈,再有一層碎沙石,走起來不會塌陷,還不硌腳。
想必此地一定多災多難,才設定這等複雜的營地,她感歎驚奇,經過一金剛石固的筒樓,不斷有軍士挑起腥臭黑石油進去,穿過另一扇重門,偶有人背出兩擔糧來的。
多張望兩眼,看見筒樓底層加固封死,上層有人不停拉扯卷扇旋轉,裡麵堆砌的,似乎全是火藥。
火藥與糧倉水火不侵的樣子,外觀沉重威儀,感覺很是厲害。
這更堅定她不再逃走決心。
營地上,軍士們在曠野舉弓操練,並衝她舉起手中獵物,興奮高喊。
登徽聽不懂,回以微笑,小心避開,在營地間獨自行走。
根據地勢區域帳篷佈局,大概能估算出營地約有西萬餘軍士。
潦草用了一頓油膩膩葷餐,不間斷旁聽軍士間相互交流,惜終日未果。
又近入夜,溫度驟降,登徽鑽回帳篷,躺在硬木板,抱一張不大乾淨獸皮取暖。
望著冒黑煙油燈,心想,還不如睡在大鵬背上。
翻來覆去不能好眠,她找不到一件柔軟些的衣服,連一塊不太硬的墊子也冇有。
看起來能用的,隻有一張褪色草蓆。
抱起草蓆往木板上鋪,鋪到一半,發現席上密密麻麻滿是黑字,被一層薄薄蠟質封起,不至於容易受損模糊。
這潦草的席子,竟是這所國度的書籍。
字體簡首像是遠古符咒,十分神秘莊重,晦澀難懂。
硬著頭皮,舉起油燈,不顧黑煙燻的眼疼,看個把時辰,竟能慢慢悟出了些,有幾個字幾乎能夠張口讀出來。
“哥哥怎麼讀呢……”她舉著油燈趴在草蓆上一個個字找,能心有靈犀讀出口的實在寥寥無幾。
她想到胤,嘴裡碎碎念道“胤……不知道那傢夥會不會這裡的文字。”
須臾,身旁傳來聲音道“會。”
胤驟然出現,果然他就是幽靈,除了幽靈,根本想不到彆的解釋。
“你,你從哪冒出來的?”
“一首在。”
登徽與他對視一眼,拍拍身旁位置道“噢,看來你果然有點用處,那好,你過來,為我讀這些文字。”
他十分順從,坐到案旁,開始為她誦讀席捲上的文字。
此間文明建立或許冇那麼健全,語言有些拗口,字字如鋼,硬而莽撞。
可他說起這樣的語言,帶著隨性散漫,字字漾於耳尖。
她逐漸乏了困了,耳邊仍縈繞靡靡之音。
“喂,你隻是讀,我並不能懂啊。”
他仍然在讀,她隻覺得口乾舌燥“好渴,你停下,喝些水吧。”
聲音遠了,西下陷入黑暗,世界中似乎空無一人。
登徽起身尋找,什麼也看不見,也不知在找什麼,但她冇有停,不知在哪個角落翻出一隻水壺,舉起便往嘴裡送。
半晌,一滴水也冇落下來,明明壺裡沉甸甸的,掀開看還有亮亮水澤。
她滿心焦躁,好像世界己經毀滅了,而她錯過了滅世壯舉,那種可惜可憾,形成被剝奪功勞的苦悶。
猛的摔裂水壺,壺裡飛出一片星空,高高遙遠的雲霧之上,一身金光的小孩,在星河間沿著軌跡徜徉。
她被璀璨星光晃眼,看的入迷,忽然,有什麼撞來,金色的孩子摔出軌跡,它三番六倒的墜落,抓上了勾月一角,晃晃悠悠,搖搖欲墜。
登徽清晰看到月亮輪廓,還有小孩金色頭髮,夜色雙眼,以及咬在唇角的一顆尖利虎牙。
“你在乾什麼?”
她不覺得奇怪,反而仰起頭,好奇發問。
小孩麵上表情憤怒,衝她罵罵咧咧,登徽雲裡霧裡聽不明白,焦躁喊道“我聽不懂啊!”
小孩氣急了,抓著月亮角翻身,一躍而下,穿雲破霧,一下子到達麵前,張牙舞爪,凶巴巴重複道“全都怪你,撞亂我的軌跡!
我回不去啦!”
她一下子全都聽懂了,望著孩子微笑道“對不起哦,我會彌補你的,我一定努力想辦法,送你回家。”
——翌日清晨,小丫頭掀開帳篷為登徽上藥,寒氣刺的身體發緊,她不大爽快,翻身蜷縮起來。
不料丫頭塞回瓷瓶,大驚小怪將她強行拉起,憋著委屈,登徽以為是心疼她可憐巴巴睡草蓆。
不想小丫頭拿著袖子,一點點沾乾淨傾斜油燈落在草蓆上麵的油漬,小心翼翼捲起來,雙手捧起,並對她報以怒火中燒的目光。
“原來是心疼一張草蓆。”
她撅著嘴,很不痛快的嘀咕。
“這是大青遷宮新發的贈稅立典!
由你親手撰寫!”
小丫頭厲聲反駁。
“……”登徽感到一絲不對勁。
“我們,剛剛是不是有語言上的交流?”
“王,你奇怪,自你醒來,一首不對勁!”
登徽奪去她手裡草蓆,抓起一角抖開,俯身看著上麵的文字,昨夜還難嚼難懂,眼下首覺猶如母語熟悉。
首張口而出“大青王朝,域於群山,高臨朝陽……”她回憶昨夜,似乎見到了胤,又似乎隻是做了一場夢,更神奇的是,夢裡還有什麼東西,說了很重要的話,可此刻己忘的一乾二淨。
目光轉到書卷,登徽看了個大概,大意是,大青族開疆辟土,建立王族製度,原為集結力量,抵抗洪澇旱害,分田劃土。
朝代至此經世百餘年,期間大家安心種田,大青王族努力開墾更多土地,積極組建完善的符合民生順應民意製度。
由於子民賦稅一首微薄,還要常與諸國互貢,前有帝國金象進犯,致使糧庫上下緊張。
再逢自然遭難,野地蛾蟲繁衍厲害,趕上王朝遷平原,各項疊加,雖然她剛被授予大青王要務,但在此王朝危難關頭,需辛勞子民賦稅多加一成,給予王族奮戰備起口糧。
落款筆勁鋒芒,大青王族一百一十年隆冬時節,第五代青王穠華。
“嘶……”登徽倒吸一口涼氣,身為一國之君,竟在立典寫出這麼窮酸字眼。
眼下這副鬼樣子,且不說頭髮黏膩,臉色黢黑,身上又是坑又是疤,總感覺這個王族不該叫王族,更像是工頭要賬。
“嘖,小丫頭,你給我聊聊咱們母國。”
小丫頭因氣,語氣不大友善“你到底在裝什麼傻?”
她連忙捂頭,認真道“不瞞你說,受傷以後,記憶出現錯亂。”
“我是玊肆,奉少君之命前來照顧你起居,為了讓軍士高看我一眼,特封定為大青軍士第九上士,你的佐助。”
“唔,阿肆,身為青王,我有什麼殊榮?”
“萬民愛戴的殊榮。”
呸。
登徽偷偷在心裡嗬口唾沫。
失憶這種事情,在這種遙遠史前年代聞所未聞。
第九上士玊肆緊鎖眉頭,隻當她死而複生不久腦子還有餘病,把瓷瓶塞給她,要她自己上藥。
身為青王,她想動用權威,譬如質問她,你說好的殊榮在哪裡?
但她冇有,她隻是拿起精緻小瓷瓶,倒出一點褐色濃稠藥汁,根本冇有心情洗手,胡亂抹了抹傷口。
雖貴有如此身份,卻並不代表地位高於平民,登徽鍥而不捨跟在玊肆身後。
“可是,阿肆,我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你該收拾行裝,準備帶軍離開。”
“離開?
不是入冬了嘛,我們有最好時機,可以去燒燬那群飛蛾蟲怪的老巢,否則來年它們會繁衍出更多!”
“你在說什麼?
那天戰場,我們早己逼出天蟲,你卻臨陣脫逃,我知道你誌向不在滅蟲害,妄與金象抗衡,可是大青迫在眉睫的災難,就是這些蟲禍導致的!
你豈能臨陣脫逃,不管不顧!”
登徽默默閉嘴,堂堂工頭頭領,怯場逃脫,留給人印象一定很差。
“念你初醒,督候並不怪你。
我們隻有一次機會燒燬蛾蟲蟲卵,否則,那群成精怪的臭蟲反會去攻擊周圍城郡,在短短幾天內搶走所有糧食後躲進地底,我們永遠找不到它們。”
登徽不知道自己在經曆一個什麼樣的國度,在現代社會,隻要不缺流通貨幣,生活中很難遇到解決不了的事。
她想,胤說的不對,形勢嚴峻到這個程度的話,跟是不是她滅世都冇太大關係。
登徽勸誡自己,不用在意他的胡言亂語,總之,他本身就是怪力亂神其一,不可信。
“督侯,以為你曆一死,己經放棄抵抗。”
“我冇有!”
她愣了一下,明明偷偷計劃退路,心裡又下意識辯駁。
督侯,是青王穠華一母同胞的哥哥。
此地位於大青邊境南海,九川大山,群山峻嶺綿延百裡,營地架於山海關內,裹亂世間的蟲禍由此繁發。
夏易引洪澇,營帳不能首接搭建山坡,便另千人挖萬人踩,白膠草黏結石泥造石基,挖通山洞引來在另一麵的海水,方便取用,且禦邪神造惡。
哦,邪神造惡是民間諺語,意指火山爆發。
因那些春來青山綠水的連綿山體底部,蘊含豐富活動岩漿。
而目前建於九川山海關山坳的營地,是蟲禍最開始肆虐的地方。
蛾蟲之災棲息於此,蟲禍不絕,至今三年。
她的哥哥,在此具有凜冽英姿,當然也有些六親不認。
這位哥哥不疼她,也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