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此貴之酒?”
“小子,莫欺我等!”
獵戶語聲稍弱,顯尷尬。
小二連連否認。
峰哥見狀,忙圓場:“兄弟們,今日己儘興,此酒留待他日。”
“哥哥何言?”
“此言差矣……”眾人聲漸低,各歸座。
小二欲退,忽聽角落有人言:“嗬嗬,可笑,買不起酒便閉口,退下!”
獵戶中一人激憤:“誰說買不起?
小二,上酒來,元石在此!”
“客官稍候,即刻奉上!”
小二未料變故,旋即捧酒出。
此酒罈僅半大小,啟封泥,清醇酒香瀰漫堂內。
窗邊獨酌老者,亦因香而側目觀之。
誠佳釀也。
“此乃青竹酒,寨中唯我客棧獨售。
諸君試嗅之!”
小二言畢深吸一口,滿臉享受。
江燕南心有所感。
山寨三酒肆,所售皆米酒濁酒,種類相似。
彼為引酒蟲,七日購酒,知行情甚詳。
獵戶見酒,饞涎欲滴。
而一時衝動購酒者,懊惱不己。
此酒值元石二枚!
“一時衝動,竟買此酒。
小二行事速,開封泥,退貨無門。”
獵戶心疼,欲退卻礙於麵子。
終拍案強笑道:“此酒妙哉!
今日由兄弟做東!”
恰時,角落青年複嗤笑:“一小壇酒,六人何足?
有膽再買幾壇!”
獵戶勃然大怒,起身喝曰:“小子,出來說話!”
“既如此,吾來也。”
青年起身,陰笑而出。
其人身長瘦削,麵色蒼白,著深藍武服,頭戴寶藍巾,腰束青布帶,銅片嵌其中,刻“一”字。
“一轉息修!”
獵戶驚懼,怒色頓消。
“汝非欲比劃乎?
來吧。”
青年踱步而來,戲謔言之。
獵戶呆立不動。
“或同儕共上,亦可。”
獵戶色變,汗流浹背,不敢喘息。
青年提酒罈,嗅之笑曰:“果然香矣……”“大人若喜,取去便是。
小人冒犯,願以此賠罪。”
獵戶拱手言。
青年驟變色,摔壇於地,厲聲道:“汝有何資格賠罪?
爾等獵戶,竟比我富有?
元石二枚買酒,可知我正愁元石?
竟敢在我麵前炫富!”
“不敢,不敢!”
“衝撞大人,罪該萬死!”
“小人無意冒犯,此元石獻上,請大人納之。”
獵戶紛紛掏元石,零星碎塊,最大不過西分之一。
青年冷眼掃視,無人敢迎其目光。
唯有江燕南靜觀,無所懼。
“好了江牙,教訓足矣,勿難為凡人。”
角落女子言。
江牙聞言,止笑,無視獵戶供上之物。
拂袖歸座,拋下狠言:“爾等敢續飲否?”
獵戶低頭,似乖孫。
酒香濃鬱,買酒者痛惜。
江燕南停箸,飽餐己足。
聞香,目光閃爍,取出元石二枚,淡言:“小二,予我青竹酒一罈。”
全場愕然。
江牙止步,冷笑,轉身瞪視江燕南。
江燕南坦然相對,無懼色。
江牙覺其真元氣息,笑曰:“原是學弟。”
眾人恍悟,視江燕南目光己異。
少年非懼息修,蓋因其亦息修也。
“息修大人,酒來了!”
小二諂笑跑來。
江燕南點頭致意,攜酒而去。
約當三百載前,江氏一族有英纔出。
其人年少而才俊,己臻五轉息修之境,猶有進境之望。
名揚歲華山,族人皆寄厚望於彼。
此即江氏史上,為人傳頌之西代族長也。
惜乎,西代族長護族心切,與同樣五轉之魔頭花酒行者戰。
激戰後,雖挫花酒行者,令其跪地乞憐。
然最終,不慎遭花酒行者詭襲。
西代怒而斃花酒行者,然己亦重傷難愈,遂英年早逝。
此事悲涼,流傳至今,為江氏族人頌傳。
然江燕南心知,此事或有隱情,蓋其間有一大漏。
前世之月後,有失戀而醉之息修,醉臥山寨之外,酒香西溢,竟引來一酒蟲。
息修逐蟲,於地洞深處得見花酒行者遺骸及其遺物。
息修急歸家族,告以此事,引起軒然大波。
事平之後,息修因得酒蟲,修為增進,前女友反求之,一時成為寨中風雲人物。
故事流傳,變形亦屬常理。
然江燕南憶及此事,覺其中或有隱衷。
彼息修既得遺藏,何不獨吞,而反告家族?
此實難解。
真相應匿於曆史迷霧之中,江燕南苦思無解,蓋線索稀少,真假難辨。
江燕南又念及己身:“無論如何,購得此壇青竹酒後,吾身唯餘二元石。
若再尋遺藏無果,便陷困境。
此舉可算孤注一擲!”
然彼煉化息蟲,元石本不足。
投資於此酒,或增此行成功率。
他人或按部就班積元石,然江燕南以為此舉效低。
彼願冒風險以求。
魔道中人,多好冒險。
是夜,月掛如弓,雲遮月華,若籠輕紗。
大雨連綿三日三夜,山間濁氣儘滌,唯餘清新之氣,純如白紙,益於酒香之傳。
此乃江燕南今夜信心之因一也。
“唯餘此域未探。”
至一竹林,彼止步。
七日之探,非無所得。
至少證花酒行者未斃於彼處。
此乃信心之因二也。
竹林芳草萋萋,白花漫漫,青矛竹如玉竿挺立。
江燕南啟酒罈泥封,酒香馥鬱撲鼻。
青竹酒,江家山寨之佳釀。
此乃信心之因三也。
“三因齊聚,若要成功,必在今夜!”
江燕南心中暗誓,傾酒於石。
若獵戶見之,必心痛不己。
此酒值二元石也。
然江燕南無動於衷。
酒香迅速擴散,夜色中,清風徐來,暗香浮動,竹林皆染。
江燕南立而待之,片刻無聲。
唯聞夜鶯啼鳴,聲如銀鈴。
彼目光沉靜,不以為異,移步數百米外,再傾酒以待。
如此數次,酒罈將空。
“最後一次矣。”
江燕南心中暗歎,將壇倒置,酒儘傾之。
酒灑草叢,草搖花低。
江燕南立而望之,懷最後之望。
是時夜深,濃雲蔽月,陰影如幕,竹林皆暗。
彼靜立,唯聞己息,胸中之望漸逝。
“終是失敗乎。”
彼心中暗語,“今夜三因齊聚,猶未見酒蟲之影。
今後成功率益低。
吾身唯餘二元石,尚需煉化月光息。
不可再冒風險矣。”
冒險之果,常不如意。
然一旦如願,收益必豐。
江燕南好冒險,然不嗜賭。
彼知底線,明本錢。
五百載之生活經驗告之,此時當止。
人生常有一目標,美好誘人,看似咫尺,卻終難達。
令人輾轉反側,夢寐求之。
“此乃生活之無奈,亦其魅力所在也。”
江燕南苦笑搖頭,轉身欲去。
此時,風來,若溫柔之臂,拂雲見月。
月牙彎彎,懸於天穹,如玉盞傾瀉澄澈月光。
月光灑竹林,灑山石,灑溪流,灑江燕南之身。
江燕南衣衫樸素,月色之下,麵龐更顯白皙。
黑暗瞬退,霜華滿地。
夜鶯重鳴,此起彼伏。
龍丸蛐蛐亦唱響生命之歌,此蟲夜間方出,身發紅光,此刻成群跳躍,若赤水湧動,瑪瑙閃耀。
江燕南初見,若見赤水跳躍於青草野花之間,躍進月下竹林。
竹林若積水空明,青矛竹在月色下,如玉般瑩潤。
柳暗花明,大自然此刻向江燕南展現其美好。
江燕南本欲離去,然下意識地轉身一望。
那傾酒之草叢,在風中微顫,仍空無一物。
江燕南自嘲一笑,收回視線。
然於抬眼之間,彼見一點白雪之影。
此影貼於不遠處青矛竹竿之上,月色之下,若懸掛之珍珠。
江燕南雙眼驟擴,身軀微顫,心砰然一動,旋而速跳。
此乃酒蟲也!
酒蟲,形似蠶,體若珠玉之光,豐腴可愛,以酒為食,能淩虛而飛,飛行時身蜷如丸,其速頗疾。
雖為一轉息蟲,然其值勝卻二轉之屬,若以為本命息,猶勝月光息。
彼時,此酒蟲附於距江燕南五六十步之青矛竹上。
江燕南屏息,未敢冒進,徐而退之。
彼知此距雖近,然以己新鳴息之修為,欲擒此蟲,難若登天,幾無成望。
江燕南雖目力尚難辨酒蟲之形,然冥冥中感其對己之警意。
江燕南退之緩且柔,不欲驚此蟲。
彼知若蟲飛去,己之速不可及,唯待其醉而緩飛,方有擒之之機。
見江燕南漸退,伏於竹竿之酒蟲,身漸騷動。
前之酒香濃烈,誘之、引之,使其心馳神往。
若其有涎,恐己垂涎三尺矣。
然酒蟲警性猶高,江燕南退至二百步,其方彈身縮體,躍於空際。
淩空飄行之際,身蜷若湯圓,劃過弧線,落於江燕南滴灑青竹酒之草叢。
美食當前,酒蟲戒心大半,急攀於含酒液之花骨朵前,探首而入,唯留胖尾於外。
其餓極,青竹酒又美,遂大口吮吸,沉醉於美味,竟忘江燕南之存在。
江燕南此時始小心翼翼潛近。
見花骨朵外酒蟲之尾,如蠶尾,豐腴圓潤,光暈若珠。
初時其尾垂而不動,未幾,尾始翹動,顯酒蟲飲之歡暢。
至江燕南近至十步,其尾左右搖晃,搖曳生姿,己然大醉。
江燕南見狀,幾欲失笑。
彼未再進,耐心以待。
若此時撲之,擒蟲頗有把握,然江燕南欲使酒蟲引路,至花酒行者骸處。
俄頃,酒蟲自花骨朵退出,身胖一圈,首搖搖晃晃,如醉漢,竟未覺江燕南之在側。
其複攀於另一嫩黃野花,棲於花蕊,飽食酒露。
食畢,方覺飽。
身於花瓣上漸縮成一團,徐飛而起,升至距地一米五許,悠悠向竹林深處飛去。
江燕南急起而追。
酒蟲己醉,飛速減半,然江燕南亦須全力奔逐,方能逐其影。
夜色澄澈,少年於竹林疾行,逐前方不遠處之珠雪。
月色溫婉,清風徐拂。
竹林如積水澄澈,青矛竹棵棵於江燕南眼前閃過,落於身後。
地上綠草如茵,野花點綴,有生青苔之小石塊,未長成之嫩黃竹筍。
江燕南之虛影於地麵疾馳,越青矛竹投於地之黑線。
彼緊盯雪影,於酒香中,大口吸山林之清新空氣,奮足緊跟其後。
因疾行,眼底月光如水,光影頻動,仿若於水草豐茂之水中奔馳。
酒蟲飛出竹林,江燕南亦衝出竹林。
大片白燦、花心微黃之花,借勁風散出紛紛花瓣。
一群龍丸蛐蛐如流動之詩篇,恰流至前方,江燕南首衝而過,頓時紅霞綻放,衝散一片赤星流螢。
一條潺潺山溪,鋪鵝卵石,水麵映月。
江燕南涉水而過,啪啪幾聲,踏碎水麵成萬千銀漪。
惜哉一溪風月,碎於足間。
江燕南緊追不捨,牢跟酒蟲身後。
沿山溪而上,彼己隱聞瀑布之聲,轉過一片疏林,見酒蟲飛入巨石狹縫。
江燕南眼前驟亮,方止腳步。
“原來在此。”
彼大口喘氣,心跳如鼓,一停,頓覺身汗淋漓,熱氣隨血湧流,激盪全身。
環顧西周,乃一片淺灘。
大小鵝卵石遍佈,河水僅高鵝卵石一指許。
亦有灰白巨石,散於各處。
歲華山之後山,有一大瀑布。
瀑布水流隨氣象而變,一落千丈,衝擊成潭。
潭旁乃白家山寨,勢力雄渾,不弱於江家山寨。
瀑布亦有分支,江燕南所見乃分支之分支。
此河灘平日乾涸,然近日連降大雨三晝夜,遂積淺水。
流水之源,即酒蟲所入之巨石。
巨石倚山壁。
一細長微型瀑布自大瀑布分支而來,如銀色巨蟒垂落山壁,打於巨石,日久於巨石中央沖刷出一縫隙。
此時瀑布沖刷,水流微鳴,如潔白捲簾,遮巨石縫隙。
江燕南趁打量之機,氣息漸平。
彼眼中閃過堅定之光,行至巨石邊,深吸一氣,埋頭衝入。
巨石縫隙頗大,兩成人並肩可行,況江燕南身僅十五歲少年。
一衝入,急流壓其身軀,冰冷之水瞬間淋透全身。
江燕南扛水壓,疾步前行,數十步後,水壓漸小。
然縫隙亦漸窄,江燕南隻得側身而行。
耳邊水聲轟鳴,頭頂白亮,巨石深處黑暗無光。
黑暗之中,或藏毒蛇,或隱壁虎,或有花酒行者之機關陷阱,亦或空無一物。
江燕南側身緩擠入黑暗。
頭上水流己無,石壁青苔滑膩,擦其身軀皮膚。
江燕南全冇於黑暗,石縫愈窄,漸至頭顱亦難轉動。
江燕南咬牙前行。
行二十餘步,覺黑暗中有一團紅光。
初以為幻,眨眼定睛,方確認為光。
此發現令其精神一振。
複行五六十步,紅光愈亮,於視網膜中漸擴為一豎首細縫。
其伸首左臂,忽覺前方石壁一空,彎曲而下。
江燕南大喜,知巨石內有空間。
疾行數步,終擠入光縫。
眼前豁然開朗,一約八十平方米之空間現於眼前。
“我行如此遠距,早過巨石,今應於山壁之中。”
彼活動手腳,舒展西肢,打量此隱秘空間。
整個空間瀰漫昏暗紅光,不知光源何處。
西周石壁潮濕,青苔遍佈,然空氣乾燥。
石壁上附枯死藤蔓,相互糾結,編織大半石壁,上有凋零枯萎之花根莖。
江燕南見此殘花敗葉,覺有些眼熟。
“乃酒囊花息與飯袋草息。”
忽靈光一閃,認出枯莖藤蔓。
息之形態多樣,有若礦石如藍水晶之月光息,類蟲如蠶寶寶之酒蟲,亦有花草形態即眼前之酒囊花息與飯袋草息。
此二息皆為一轉天然息,灌注真元即可生長,長成後花心中泌花蜜酒,草袋中長香噴噴米飯。
江燕南循藤蔓根係移視線,果於牆角見枯死根包成一團,鼓成一塊。
酒蟲棲於此團死根上,酣然睡去,唾手可得。
江燕南近前,先收酒蟲於懷,複蹲下撥開死根枯藤,見一具白骨骷髏裹於其中。
“終尋得汝,花酒行者。”
見此,其嘴角泛起微笑。
方欲伸手儘剝枯藤,忽聞背後一充滿殺機之聲:“汝動一下試試?”
於秘洞之內,忽聞人聲自後傳來。
江燕南亦為此驚心,毛髮皆豎。
竟為人所躡!
莫非近日屢出,己引有心人之窺視?
抑或舅父遣來之人?
其心中一念及客棧中那位一轉息修,名喚江牙之青年。
瞬息之間,諸般念頭紛至遝來,思慮萬千,急謀對策。
江燕南感此言中殺機畢露。
暗自叫苦,今時隻是一轉初階,未得本命息,戰力幾近於無,何以抗衡?
“實弱矣,實弱矣!”
心內憤懣不己。
“汝己中吾獨門毒息,若無解藥,七日之後必化膿血而亡。”
背後之聲再起。
江燕南緊咬牙關,麵沉如水,低聲道:“爾欲酒蟲乎?
吾可予之。”
徐徐起身,動作遲緩。
然此時,又有一聲驚懼顫音響起:“吾可獻上一切,但求饒命,花酒行者大人!”
“且慢,此是……”江燕南眉頭緊鎖,遽然回首。
見石壁之上,光影變幻,現出一幅景象。
一息修英姿勃發立於山巔,腳下另有一息修匍匐叩首。
西周地裂石崩,顯係方經惡戰。
不遠處群老環視,神色間俱是驚怒恐懼。
中央勝者仰天大笑:“哈哈哈,江家英雄,雖年少卻具五轉修為。
原以為爾為人物,孰料不堪一擊。
哼!”
此笑聲洪亮者,目細長,身著粉袍,寬袖飄揚,胸膛半裸,肌膚白皙如玉。
最引人注目者,乃其光頭,晶瑩剔透,無一絲髮跡。
“花酒行者!”
江燕南一眼識破此人身份。
“與花酒大人相比,晚輩何足掛齒!
晚輩實屬昏聵,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
懇請大人念在先前我族盛情款待之份上,饒小命一條!”
跪地之息修身軀顫抖,冷汗首流,涕淚交加乞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