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回頭，看見一個同樣牽著牛出來吃草的男孩。膚色黝黑，個子不小，但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
這個人是？李平安用手擋住太陽光，虛著眼睛仔細辨認。
“我就知道你也冇去上學！”
來人很興奮，彷彿找到了自己的戰友。
“我爸哄我去上初中，說給我買個自行車。老子不乾！騎車哪有坐在牛背上瀟灑！再說了，騎自行車能到哪兒去，還不是天天騎去上學。好傢夥哦，要把老子的腦子學傻！”
聽對麵的男孩嘀嘀咕咕講了一堆，李平安終於從自己久遠的少年記憶中把這個人扒拉出來了。
張家豪，一個和她一樣讀不進去書，早早輟學出門打工的小孩。
不過，他家裡條件好得多，隻有一個姐姐，全家都疼他。後來跟著姐夫出門，據說是在北方做什麼生意去了，回來的時候家裡已經是萬元戶了。
李平安歎了口氣，張家豪聽了直晃腦袋。
“你怎麼了，不上學還不開心嗎？你還想去學校被老師罵豬腦殼？”
李平安搖了搖頭，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拽在手裡，坐在地上，無奈地說：“我和你又不一樣，你家裡重視你，也不嫌你現在不讀書也不掙錢，以後肯定還要給你找門路謀生活的。”
“但是我不一樣。我現在發現，要是不讀書，我什麼都不會，搞不到錢，在家裡礙眼得很。馬上哥哥又要花一大筆錢娶嫂子，家裡更加煩我吃白飯。”
張家豪垂眸，思考片刻，說道：“那你就去讀書，好好學習，考高中，考大學，分配工作。解決了！”
“切，說得簡單。錢呢？”
“你家裡搞不到錢給你買初中！”張家豪震驚極了，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似的，一把抓住了李平安的胳膊。
他家裡雖然也不富裕，但是給他買一個讀初中的名額還是能做到的，不過一百幾十塊錢嘛。
李平安斜了他一眼，“都說了我哥要娶老婆，他們的錢捏得可緊了，半分都不會拿出來給我的。”
張家豪癟癟嘴，“等你讀書出來，工作了賺錢還他們不就行了？”
李平安反問：“那要多少年？”
張家豪掰著手指頭數，嘴裡唸唸有詞：“初中要三年，高中要三年，大學……大學要幾年？”
他們這個村子，不，連這個鄉鎮都還冇出過一個大學生，根本冇人知道大學讀幾年。
“四年。”李平安回答。
她想起，自己上輩子砸鍋賣鐵供去讀大學的兒子。
“你怎麼曉得的！”張家豪又扒拉上了李平安的胳膊。
“瞎說的。”
“切，我就說，老子都不曉得，你怎麼曉得。”他看著自己數到一半的手，一擺手，“算了算了，不數了，反正得起碼要七八年。”
“嗬，”李平安冷哼一聲，“七八年，就是一年半年都不行！”
“那我借你！”張家豪總在書攤上翻連環畫，最愛看的就是武俠故事，裡麵的大俠全是義薄雲天，豪情萬丈。他張家豪做人，也要像那些大俠一樣行俠仗義。
李平安啞然，1990年的一百多塊錢不是小數目。他們這裡的人多數都隻是務農，誰家也不可能隨隨便便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何況，真借給她，她一時之間根本還不起。
“你，你有錢？”她試探著問道。
“冇有。”張家豪答得乾脆，“但是我有路子掙錢。”
李平安心中一動，麵上裝作冇什麼反應，以平淡的口吻問道：“什麼路子？”
張家豪得意地一挑眉，根本冇打算瞞她，“抓蟲子賣，街上有人收，兩分錢一個。去年我一直在抓，蠶蛹啊螞蚱，賣了幾十塊。”
李平安吞了吞口水，倒不是饞了，而是想起從前在舅舅家飯桌上看見的那盤炸蠶蛹，突然有些噁心，趕緊吞口水嚥下那股想吐的衝動。
這裡許多人喜歡吃炸蠶蛹、炸螞蚱，她倒是冇想過，原來街上還有人收蟲子。
是了，有需求就有市場嘛。難怪總看見那群男孩子翻草叢抓蟲子，還當是他們貪吃，原來是抓去賣。
看來過去她光顧著低頭乾活，忽略了太多的事。
“怎麼樣，你要不要跟著我去抓？到時候你賣的錢，加上我賣了借給你的錢，應該差不多了吧。”
差得遠呢！李平安心裡罵了他一遍“豬腦殼”，但是好歹張家豪替她指了一條賺錢的路子，還說要借錢給她，她可不想得罪他。畢竟，未來她還要靠張家豪教她抓蟲子呢！
“嗯，”她敷衍道，“那咱們什麼時候去抓？”
“等兩天。我爸還氣我不上學呢，這時候我要是成天往外跑，牛也不放草也不割，他怕是又要把我揍得躺幾天下不來床。”
李平安本想勸勸張家豪，讓他有條件還是多讀點書。可她正要張嘴，轉過頭去就看見李國斌載著陳媛過來了。
明明她什麼也冇乾，卻慌忙慌張地拉著張家豪趴在地上，以免叫他們二人看見自己。李平安也不知哪兒來那麼大的勁，竟然死死地拽著張家豪。直到看著李國斌二人走了，才卸下勁來。
張家豪莫名其妙，甩開李平安的手，發了一通火，“你乾什麼拽老子？老子又冇乾虧心事，乾嘛要躲著人？”
李平安無言以對，她也不知道，隻是下意識地想避開。
張家豪看了眼李國斌二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剛纔過去的是你哥耍的對象？”
李平安點點頭。
“她欺負你？”
李平安心一橫，繼續點點頭。
“老子，她好大的架子！”張家豪氣憤道。
“難怪你個豬腦殼都想讀書了，你哥娶了這種女的，你以後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張家豪自以為想通了一切，安慰地拍拍李平安的肩膀，“你放心，我作為你的好兄弟，絕對會幫你的。”
李平安抬起頭，這個黑得像碳一樣的少年，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嗯！”她重重地點頭，“好兄弟，謝謝你。”
作為回報，張家豪理直氣壯地要求李平安把他要割的豬草一併割了，並且給他放在背篼裡裝好。
“這是我應得的。”
“對對對，這是我該孝敬大哥的。”能得到實際的好處，嘴上賣點乖怎麼了？李平安爽氣地喊起了張家豪“大哥”。
張家豪聽了很受用，悠哉悠哉地躺在樹蔭下，看著兩頭牛吃草，看著李平安割豬草。
等到割完了兩背篼的豬草，和張家豪道彆回家時，李平安認真思考起賺錢的法子。
光抓蟲子肯定不夠，張家豪這種熟手一年才賺了幾十塊，她最多也就能賺那麼多吧。必須找更多賺錢的路子。
不過，既然有人需要蟲子炸來吃，就有人花錢收，那麼其他東西也一定有市場。隻要她好好找，一定能發現。就比如，替彆人割豬草。
她可以在割自家豬草的時候，順帶著多割一些，讓彆人花錢雇她。放牛也是。這樣既不耽誤自家的活，也能多少賺兩個錢。
就瞅準那些抓蟲子去賣的男孩子，他們手裡有錢，又大多情願趴在田間地頭扒草叢抓蟲子而不願意乾活。多半能成！
好嘞！李平安覺得可行，美滋滋地牽著牛回家去了。
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一連串鍋碗瓢盆摔在地上的聲音。李平安連忙拉著牛往屋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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