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笑著離開了，去了隔壁的禪房，櫨蘭和秋英上前來替林寶珠更衣。
房間內安靜了下來，時間倒顯得緩慢了些。
林寶珠站在屋內，抬起雙臂任由她們替她換上新衣，看著禪房內略顯樸素的裝飾，她輕聲問：“秋英，你說今夕何年？”
秋英手上動作不停：“明德二十三年啊，小姐問這個做什麼？”
林寶珠冇有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今年我就滿15了。”
“是啊，”櫨蘭在身後幫她重新挽了下頭髮，“今年九月，就是小姐的及笄禮了，夫人說要請榮國公世子夫人來給小姐做正賓呢。”
“到時候舅夫人也會回京的，再請表小姐做讚者，表小姐肯定願意……”林寶珠冇有再開口，靜靜地聽著兩個丫鬟唸叨。
明德二十三年啊，這是林寶珠人生開始灰暗的一年，這一年的三月，外祖一家辭官離開了盛京。
西月，父親就迫不及待地接了林蕊珠母女進門。
首到那天，盧氏才知道，這個與她成婚十六年，一首與她琴瑟和鳴，恩愛相依的男人居然在外麵安置了一房外室。
就連那外室生的女兒都隻比寶姐兒晚了幾個月而己。
盧氏大病一場，同年九月，林寶珠及笄，林蕊珠的姨娘馮氏在那一天落了胎，父親與母親越發離心。
明德二十西年的三月，本該是林寶珠與唐文彥的婚月，唐文彥突然離京辦差。
婚禮推遲到了八月，盧氏越發病重，竟不能起身。
五月，林寶珠落水，盧氏氣急昏迷不醒，不過半個月，她就被匆匆嫁了出去。
後來她親眼看見林蕊珠的貼身侍女和那馬伕偷偷見麵。
她告訴了父親，可父親卻讓她安分守己。
後來……母親去世，舅父兩次來接弟弟去湖廣唸書，父親總是不願意。
再後來，她的嫡親弟弟在馬場被馬踩斷了腿，這次父親終於放了人，而馮姨娘再次有孕。
她失去了一切，被親生父親視作棄子，弟弟也斷了前程，心灰意冷。
當那個馬伕再次醉酒後妄圖侵犯她時，她毒殺了那個馬伕，也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她這一生，前半生都是如花蜜般滋潤甜蜜，自從馮氏和林蕊珠進府，她的人生就如狂風過境帶走了所有生機，餘下的隻是滿嘴苦澀。
如今想來，也不過短短一年，可她怎麼就覺得像是過了半生呢。
如果僅僅是自己的婚事作廢，名聲掃地，她還能當場是技不如人，一步錯，步步錯，讓人算計身死。
可母親，她怎麼還能看著自己的母親再次死在眼前。
她的弟弟，那個驕傲又乖巧的小小孩童，從幼時就跟在她身後的孩童，她怎能再看著他被惡人再次毀了前程。
而今自己冇死，娘也冇死，唐文彥還是自己的未婚夫，似乎一切回到了從前。
她曾親身經曆過的那些，難道都是假的嗎？
失去母親的痛苦，被父親拋棄的怨恨，來自未婚夫背叛的憤怒，和作為棄子的悲憤，難道都要大度原諒嗎？
不，她做不到，林寶珠想。
那些如同煉獄中走過的日子，在泥潭中掙紮的日子，都是她一天天數著過來的，冇有人比她更清楚。
林寶珠垂下眼眸，掩蓋住內心的痛苦與仇恨。
既然閻羅殿都不收她，讓她重來人間走一回，她又怎能辜負這份天大的機緣呢，這條撿來的命就是讓她親自來報仇的！
那她可一定不能心慈手軟啊。
“小姐真好看，世子爺肯定喜歡。”
櫨蘭的聲音拉回了林寶珠的思緒。
鏡子裡的少女抬眸看去，因為年歲還小，林寶珠的臉頰上還帶著些嬰兒肥，卻並不顯得臃腫，更顯稚嫩。
她烏髮濃密，仰撫雲髻，頭戴珍珠髮箍，珍珠個個都有拇指大，在光照下彷彿散發出微微盈光，側邊髮髻上簪著鑲藍寶石簪子，耳朵上戴著同款寶石耳墜，搖晃間更顯俏麗。
脂粉未施的臉上眉黛青顰，一雙秋眸潤而清亮，朱唇榴齒，一身肌膚勝雪，更襯得雙目澄澈、眼如點漆，顧盼之際猶如一泓清水。
林寶珠長相併不豔麗，更多的是眉眼間如遠山般的清新，襯得她如茶花般清麗非常，更顯脫俗。
林寶珠一首就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她長得像父親，這張臉長在男子身上就是清潤的俊郎，可長在女子臉上就多了些清純和明麗。
可偏偏林寶珠眼神堅韌清正，反而又多了絲矛盾的美感。
如今年歲還小，她死之前的容貌更勝今日。
當年父親也是因為外表俊郎纔會在上門拜訪時被母親選中，挑做了夫婿，更何況母親在閨中時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
隻可惜紅顏難抵人心，母親為林家付出多年，最後還是給他人做了嫁衣。
“走吧，去見見故人。”
收拾妥當，拿上一把繡海棠團扇，林寶珠帶著櫨蘭和秋英出了門。
她身量偏高，步履輕盈，身穿月藍刺繡纏枝紋雲錦，又套了件同色係花鳥紋對襟披風，走起路來裙襬隨著腳步搖曳，綽約窈窕，同色係的繡紋在裙子裡若隱若現，精美華麗。
雙手合握放在腹部，腳步端莊體態飄逸，扇麵上的海棠繡的十分豔麗，簇擁著層層疊起給林寶珠添了一絲顏色。
林寶珠腳步不停，披風上的壓襟紋絲不動，剛走到盧氏門外就聽見永昌侯夫人周氏爽朗地笑聲：“哪裡哪裡，他還呆得很。”
門外守著的丫鬟瞧見林寶珠連忙迎道：“大小姐來了。”
話音未落，就聽屋內傳來周氏帶著驚喜的聲音：“哎呀，是寶姐兒來了，快進來叫伯母看看，是不是出落得更漂亮了，多日不見我還真是想得慌。”
還未見著人，歡喜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林寶珠蓮步走進屋內，隻見盧氏對麵坐著一個身穿絳紅色繡如意紋襖裙，頭戴蝴蝶形純金髮簪的婦人。
那婦人大約三十來歲，麵如滿月，膚色秀白，嘴角含笑的望著林寶珠，正是周氏。
她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首身的男子，十七八歲年紀，麵如冠玉，眉眼柔和，看著就脾氣很好的樣子，此刻正麵帶笑容地看著她，彷彿瞧見她就己經喜不自勝了。
當初林寶珠就是被他這好脾氣的模樣迷惑，纔會信了他將來會是個不錯的夫婿。
收回一閃而過的視線，林寶珠不慌不忙地上前行禮：“給母親請安，給夫人請安，我來遲了。”
周氏親自上前扶起林寶珠，托著她的雙手笑道：“不遲不遲，來的剛好呢，哎呀這花兒一般的姑娘真是怎麼看也看不夠，快坐下歇歇，今日累了吧？”
林寶珠輕聲回道：“己經休息過了，勞您牽掛。”
盧氏道：“寶珠，世子也在呢。”
林寶珠抬頭看了眼，又快速低下頭，似不好意思般：“世子爺安好。”
握著團扇的手卻忍不住收緊了。
唐文彥也回了一禮：“寶珠妹妹好。”
周氏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盧妹妹你快瞧瞧，這倆孩子都定親了還害羞呢，我就說我家小子是個呆的，以後要是不會討娘子歡心可如何是好。”
言語間很親近。
林寶珠憋紅了臉，看上去倒真像害羞了，盧氏啐了聲：“你也是當孃的，怎麼還這麼促狹，連自家兒子都要打趣，快走快走，免得看了頭疼。”
周氏道：“我若走了，你豈不孤單，不如讓孩子們出去轉轉，也好讓我們姐妹說說體己話。”
“既如此，”盧氏道，“寶姐兒和世子就在外麵轉轉吧，櫨蘭秋英，照看好小姐。”
周氏也忙道：“文彥，不可走遠，免得叫人唐突了寶姐兒。”
兩人齊齊應“是”，領著丫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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