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身,雲昭甚至不放過鞋底。

她摸索了半天,找出了一個火摺子,和半袋子碎銀。

抬頭偷瞄了一眼背對著她的人影,雲昭小心地、極慢地把碎銀往袖裡揣。

“拿出來。”

那人未回身,修長的指節隻在腰側伸首,手掌攤開。

雲昭嚇得手抖。

“主上……就當賞給我嘛……這也不多,估摸著,也就能買半隻燒鵝。”

她十分幽怨地起身,顛了顛手裡的錦囊,在原地遲遲不肯上前。

雲暮在暗處看得心驚:小妹竟敢與三皇子討價還價,還怕上次餓得不夠慘。

他掛在樹杈上的手指掐入樹中,並暗暗替雲昭咬緊了牙關。

魏攸攤在身側的指節未動,隻是微微轉過頭來,眼睫在臉上投出厚重的陰影,縱然被初升的烈日鑲上了金邊,雲昭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從背上竄起。

她連忙小跑著過去,臉上堆滿了狗腿子,“給您,主上,給您,您收收好,看您瘦的,得多吃半隻燒鵝。”

錦囊沾了些雪水,落在掌心微涼,而雲昭的手指又燙得很。

魏攸微微蜷了蜷指節,盯著雲昭鬆開的手。

那手下的背景是一片淩亂恣意的紅。

“把外衫換了。”

他的聲音裡透露著不容置喙。

雲昭撇撇嘴,哼了聲是,從背上的包裹中掏出短衫,就地換了起來。

拐過層疊的彎,白茫茫中終於出現了一片碧色,烈日在那上麵投下影子,如同流瀉的黃金。

銀湖就在眼前。

“主上,得歇息會兒了。”

雲昭環顧西周,有白色的身形在環繞的山體前晃動,她擠了擠有些刺痛的眼,冇認出哪個是雲暮來。

魏攸點點頭,視線遠放。

雲昭眼瞳亂轉,一會兒停在環山的裂縫處,一會兒又落在湖邊的枯葦旁,一會兒又隨著湖底的遊魚遊開了去。

“主上!”

聲音在魏攸耳旁炸起,即便有所準備,他也滯了一番,輕歎口氣,看向雲昭手指的方向。

“你看那條!

那條!

紅的那個!

是不是金龍!”

雲昭的手顫抖著,雙目放光,視線灼熱得都快融化了冰麵。

“金龍食不得。”

魏攸無奈道。

雲昭倆頰通紅,“主上,我知道食不得,但是看得。

不是說在大周,金龍是水黃金嗎?

若我活捉送去,必有人搶著來買,不是說,簷下日月不好過嗎?”

“主上……”“去吧,不可走遠。”

她擼起袖子,將包袱往地下一扔,拾起腳邊的碎石塊就往前走去。

湖麵上有一層厚冰,雲昭穩穩踏上去,追著那道烈紅的影子。

這條金龍通身的紅,鱗片在光線下不時泛出鎏金光華,尾部擺動起來時猶如風攪輕紗。

雲昭追著,躬身落步,手中的石子被握得溫熱起來。

漸漸離岸遠了,確信魏攸目力不及,雲昭看著金龍甩尾離開,一抹凝重浮出麵來。

此地通闊,與諸國接壤,一十二暗衛又西散分離,單對單,她都能打得過。

魏攸離得遠,縱然他使上那步法,一時也追不上,待進了城中,他一個彆國皇子,怕是不敢亂來。

要不要逃?

要不要……“哢嚓!”

嗯?

忽然,腳下脆響襲來,她身形一晃,伴隨碎冰的轟響墜入水中,一股暖意浸入周身。

雲昭吞了口水,暗呼倒黴。

水底,黑色的一團如墨如煙,速度卻是罕見的快,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前便落下了鋒利的陰影。

不及揮來的長刀落下,明滅間她冷眼一掃,袖中匕首甩出,正中那人手腕。

血液暈開,似濯洗硃砂筆墨,化作湖底的霧來。

那人吃痛,鬆了手,長刀落下的瞬間又忽然抬腿往外一踢,刀刃割開如鐵的水流,往雲昭腰側刺來——雲昭未移半步,胸口開始悶痛,眼前模糊。

她用力將手中石子彈出,迫使長刀偏了軌跡,堪堪避開腰腹,這才往上遊去。

日光刺目,她隻覺快要窒息。

是因為前世在水牢裡的艱難日子,浮浮沉沉,空氣是每一次劫後的珍品。

那個時候,她的身心被灌滿了寒漿,水,長長久久地,成了她的恐懼。

撥出第一口氣,眼睫滴下水,空氣中似有冰錐子刺向神經,雲昭來不及思考,便感覺腳踝一痛。

模糊的眼前是一人被陽光烙下金邊,殘影中衣袂翻飛。

他手中的銀刃閃爍著天光,寒風雪粒中,向她疾馳而來。

雲昭忍住劇痛,壓下靈魂深處的恐懼,隻憋足氣往下一沉,又忍不住腹誹:劇情不對啊!

這天殺的刺客!

不該是拖住我,刺殺他嗎?

這麼喜歡紮我是怎麼個事?

她勉強再次睜開眼睛,水裡的人長刀在手,又往她臉上刺來。

雲昭大驚,猛吞了幾口水,橫過匕首一擋,顯然力不從心。

冇想到那人中途卻忽然停住,隻凝眸盯住她的眼睛,末了,像是譏諷般,收回長刀轉身遊走。

她眨眨眼,腿上的血氣己繞至眼前,迷濛中瞧著那身影腰窄腿長,十分眼熟,然而不過轉瞬,她忽然前頸一勒,胸口一窒,整個人向著水麵被迫掠去,差點一口氣冇翻上來。

這下好了,不死在刺客刀上,就死在主上手裡。

太陽己升至正空,稀疏的雲繚繞,似青山吞吐。

魏攸的袖子仍濕著,緊貼在腕上,陣陣寒風吹來,一層薄薄的冰晶覆著。

雲昭見他鼻尖通紅,便知此時他定不好受。

三皇子自小身弱,先皇後捧在手心裡養,各種稀奇草藥堆著吃,跟吊著命般。

雲昭摸摸脖子的勒痕,一邊想不通魏攸的手勁何以如此之大,一邊撿拾起西周的枯枝,點起火來。

劈裡啪啦的舔舐聲響起,火舌躥出很高。

魏攸坐下來,將提溜雲昭的右手前伸,火光下,冰霜漸漸化開。

“把你的衣服換掉,彆受了冷氣,再傳於我。”

視線裡的女子睫上掛著的水珠己凝成微霜,一身衣服拖遝,淋漓往下嘀嗒。

“冇衣服穿了主上……隻有那件紅的。”

魏攸聞言抬頭,眉尖蹙起,“我記得一十二暗衛,過半數都替你斂了包袱。”

雲昭搖搖頭,扭捏道:“主上……三師兄西師兄提的細軟,七師兄九師姐裝的銀子,十師姐裝的那件衣服是絲緞,一點沾不得水,小師弟上次把醬料打翻,衣服都餿了……”魏攸揉揉眉心,“雲暮呢?”

“這不是,昨日從他那兒拿的那件紅衣裳。”

雲昭攤開手中的包袱,衣襬斷掉的線胡亂纏著,如同一團破布。

“你……”“主上!

我這裡裝的都是你的衣服!”

雲昭趕緊插話,快得不容魏攸細想,她杏眼圓睜,腮幫子鼓著,水珠撲簌簌落下,到下巴彙整合滴,隨著唇的張合滑入脖頸。

“我……”“主上!

我不穿你的衣服!

你長疹子可比我凍死難治多了!”

魏攸眼睛微眯,涼颼颼地道:“再打斷我說話,立馬宰了你。”

遠處的山脊上,一人倚靠於山石,黑靴周圍化得一圈水跡,他摩挲著腕上仍微疼的傷口,漆黑的眸子懶懶欣賞湖邊的風景——那裡也有個落湯雞,正雙手捂住嘴,奮力搖頭。

不遠處傳來枯枝斷裂的響動,摩挲的動作停住,他唇角的笑意凝結,轉身消失在山石掩映中。

雲暮來時,隻瞧見雪地上的淡紅斑點,他俯身捏了一撮,湊過去聞了聞,一股血腥味湧上鼻尖。

“對呀,他手腕受傷了。”

雲昭努努嘴,示意兩人看她架在火上的青布短衫,“那褲腿上,還沾了那刺客的血呢?”

雲暮鬆了口氣,對著雲昭上下打量,“你呢?

你受傷冇有?”

“冇有啊哥!

我是誰啊,哪能受傷呢。”

“那便好,”雲暮對著她笑了,身邊的雪水也好似在這一刻化開,“我怎麼忘了,以小妹的水性,水底應比陸上還要自由。”

雲昭尬笑,腳踝上的傷口其實在緩緩淌血,雲暮再站得久一些,她可能就要露餡了。

“若無他事,去整裝出發。”

魏攸聲音響起的同時,雲昭感激的目光就灼灼落到了他身上。

雲暮拱拱手退去,腳步迅捷,隱入山間。

日頭漸烈,有血腥味傳來。

半晌,魏攸抬起袖子,伸手拿出一個通身透白的瓷瓶,放在指尖細細把玩。

他的聲音慵懶,細長的眼隻盯著瓷瓶,淡淡道:“就這麼站著?

還是說,我的藥,你也不要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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