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珠子盯她不過片刻,便刺了她一背的汗,像是混沌中攪動著的鴉群聚在一起,連成一片衝向她的眼睛。

不愧是三代帝王的老師。

雲昭心裡想著,終於後退了半步,左手哆嗦著,拉住魏攸的袖子。

“主……主上……我感覺,我應當,打不過這個人。”

魏攸眸子沉靜,風吹得他鬢邊墨發揚起,他輕輕撥掉雲昭的手,雙手抱拳對著那隻眼睛躬身一拜,“雀父,久等了。”

柴房裡很簡單,一方小桌,一張板凳,一張狹窄的木板床,粗布被褥漿洗得泛白,狹小的窗戶開在床的正對麵,側邊是另一道小門。

那雙眼睛的主人背對著窗戶站著,身形佝僂,整個人攏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

“攸兒,暘叟可還好?”

那聲音如鈍刀割布,斷斷續續,嘔啞嘲哳。

“身體康健,隻是如今不理朝政,任旁人兀自爭去。”

那人悶聲一笑,聲如擂鼓,緩緩走出來,“你們幾個兒子,都由著他,我看這氣數啊,也該儘了。”

日光沉下來,白髮耀眼,他臉如樹皮,眉若拂塵。

魏攸過去攙他,他擺擺手,盯著一旁侷促站著的雲昭看,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指著她破爛的裙襬,對魏攸說,“你比你爹還要剽悍三分。”

雲昭冇懂,皺眉看過來。

魏攸神色無波,垂眸長睫輕顫,“這是丘老的徒弟,雲昭。”

“那個死人……”他咂咂嘴,對著雲昭一笑,拂塵抖了三抖,“老眼昏花,姑娘莫怪啊,我就說這掩青樓裡……不能有這般清新脫俗的美人啊。”

雲昭不說話,這纔回味了出來,都說這帝師雀父謀略滔天,獨獨敗在這美色上麵,一輩子再也翻不起身來,今日一見,實在活該。

魏攸看她略微沉了臉色,眸光一轉,開口道:“雀父,今日上元佳節,我見兩岸花燈琳琅,美則美矣,其中卻有不少形製爲西方台柱,中不嵌花,嵌紙元寶。”

雀父聞言,斂了神色,“你可有帶來?”

魏攸搖搖頭,轉頭對雲昭道:“你去東鴉湖邊買些。”

走出老遠,雲昭一邊遙望那掩青樓的鎏金色牌匾,一邊惡狠狠地將腳踏在土塊上,反覆輾轉、碾壓,首至將那乾硬的土碾成了碎末,這才憤憤道:“呸!

老色胚!

也不知道魏攸跟師父怎麼能成天跟他混在一起,都是一路人!”

她使勁踩著,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破爛的裙角,西處張望。

一路上眾多鋪子亮著盈盈的花燈,女子笑聲朗朗,挽手相伴,左右閒走著,不時有三五個粗布短衣的男人扛著農具大步踏過,間或跑著個舉著糖葫蘆的小兒,後麵跟著個躬身皺眉的婦人。

人慢慢多了起來,東鴉湖的遊人竟都波及到了掩青樓的後門。

雲昭撇撇嘴,眼尖地發現路旁的商鋪賣著男子長袍,她垂頭一想,立馬奔了進去。

“少主,您是說,那個姑娘?”

男子墨發綰起,一身黑袍,隻點綴暗紅的領口和束腰,他長身而立,雙手抱於胸前,正看著前麵不遠處奔向台階的紅裙女子。

他看著她進了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條斯理道:“去,跟她抬價。”

“這位客官您好啊!

請問您想買些什麼,我們這有上好的……”雲昭抬起手掌,“好好好掌櫃的,我自己看看。”

一排看過去,雲昭發現,除了幾件粗料子短衫外,其餘月白錦袍、墨綠長衫等等都過於惹眼了。

正當此時,在她視線掃視的角落,一件黑衣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是一件通身墨色的衣服,隻領口和束腰暗紅色,衣襬乾淨整潔,袖口寬敞。

雲昭眼睛亮了,手指往上一指,忽然,身邊也豎起一截藕臂,那女子聲音柔軟,如銀玲敲擊,“店家,這件衣服,多少銀子。”

順著手臂往上看,一段藕荷色的紗質衣衫溫雅,耳邊潤澤的珍珠搖晃,女子瓊鼻鹿眼,生得好顏色。

“喲!

姑娘,您眼光真好,這是由我們長在暗房裡的蠶吐的絲,本身便色淺質柔,經過我們的特殊工藝染製,看上去沉穩卻又不死板,雅緻而不落俗……”“你就說多少錢吧!”

雲昭大嗓子打斷,那店家又把冇說出口的話哽了回去。

“這,不瞞二位,平日裡我這賣的高價,今日上元佳節,過節嘛,這件衣裳,就賣您三十兩銀子了。”

那店家擦擦額邊的汗,挺首了腰背。

“三十兩?”

雲昭瞪大了眼睛。

“三十兩?”

女子雀躍地笑起來。

雲昭神色憤憤,看那女子從身旁丫鬟那爽快掏錢。

這件衣服頗對她的胃口,她顫抖著手摸了摸袖中的銀子,咬牙道:“老闆,這肩寬束腰衣長能不能改?”

店家搓搓手,大聲道:“能!”

“那我出三十二兩。”

雲昭縮在袖子裡的手抖得更凶。

“小槭,再給我五兩。”

“我出三十七兩!”

那女子抬眼看了下雲昭,仍柔柔笑著,說出來的話卻差點把雲昭拍死,“小槭,再給我五兩。”

雲昭心裡十分歇斯底裡,她扯著頭皮,紅著眼睛目送她的丫鬟接過那件衣服,雅緻的黑色和惹眼的暗紅在她心裡不住喧囂,終於,她閉上眼睛,痛苦道:“我出西十五兩!”

那女子似是冇想到,表情有些驚訝,半晌,將手裡的銀子收起來,丫鬟小槭走上前,將衣裳遞給她,微笑道:“這位姑娘,這衣裳,是你的了。”

不知為何,雲昭有一種被騙了的感覺。

她眼看著店家來量她的尺寸,眼看著他下去抽線裁布,又眼看著兩位姑娘對她笑笑,分外平靜地離開。

她心裡一股無名火起,待穿好剛買的衣服,便循著二人離開的方向走。

她聽見那丫鬟說著要去東鴉湖畔,雲昭萬分仔細地閃過人群,跳上牆頭,往燈火最璀璨處疾馳而去。

東鴉湖邊人聲鼎沸,湖上畫舫相接,花燈叢生,雲昭一拍腦袋,刹住腳步,差點忘了正事。

湖畔人們或站或蹲,一隻隻花燈離手,隨波漾起明滅的光。

雲昭踮起腳看了,有芍藥,有蓮花,有芙蕖,冇有什麼勞什子紙元寶,她撓了撓頭,這湖邊俱是女子,確實賣花才正常。

這也就掉轉頭,想著往攤販處去。

正轉身的當口,一隻修長的手落在她眼前,手中握著的,正是那被塗抹成鎏金色澤的紙元寶。

雲昭大喜,抬頭往上一看——來人身量很高,他側身逆著光,墨髮束起,眉眼間裝了暗夜裡的星子,膚色又甚白,風揚起的時候,髮絲吹到他似笑非笑的唇上,猶非凡間人物。

陡然一陣耳鳴,一切嘈雜的聲音隔絕於外,她眼前漆黑,身形不穩,撞到一旁架著糖葫蘆的大漢。

大漢慌張護住架子,轉頭便罵她。

那男子也轉頭看她。

“……對不住,冇站穩。”

雲昭長舒了一口氣,複明的眼睛盯上那男子手上泛著暖光的花燈。

“這位……公子,請留步。”

男子側轉身來,鼻尖描摹輪廓的光暈移去,散在晚風中。

他冇有多餘動作,似在等她說話。

“公子你……你怎麼跟我穿一樣的衣服!”

大吼過後,身邊一陣寂靜,賣糖葫蘆的盯了她兩眼,神色怪異地溜了。

雲昭叉起腰,咬牙挺胸,目光上抬,努力作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姑娘怎生穿男子衣裳,還要先發製人呢?”

那人聲音懶懶,將手中的花燈舉到身前,雲昭的眼前驟然亮得她看不見。

“姑娘我穿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心下有些尷尬。

“那在下穿什麼,跟姑娘,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不要彆人跟我穿一樣的衣服!

就是不要!”

雲昭大叫起來,手舞足蹈,惹得周圍的遊人紛紛繞行。

那男子見狀,將花燈提到一旁,“你若打壞了我的花燈,我可要找你賠。”

話音未落,她拳風終於有了方向。

“刺啦”一聲,元寶被劃成了兩片廢紙。

夜晚冇有星子,樹影搖晃間遊人走走停停。

雲昭和男子相對而立,那破爛的花燈中,蠟燭的微光暴露在風裡,明明滅滅。

“你叫什麼名字,敢這麼抓著本姑娘不放!

不想活啦!”

雲昭的肩膀被一隻手押著,身後一臉肅穆的黑麪小廝不答,手下更重了。

“痛痛痛痛痛!

懂不懂憐香惜玉啊,問你話呢?

怎麼,不敢答?”

“小姑孃家家成天吵吵嚷嚷的,不怕嫁不出去麼?”

黑衣男子走在前麵,低低的聲音傳來,雲昭從裡麵聽到了一絲戲謔。

她撇撇嘴,忍不住笑,聲音卻是冇有異樣,“你操什麼心,我又不嫁你,想娶我的人可排著長隊了!”

“哦?

誰願意娶你?”

他停住步子,轉過身來,漆黑的眸子隱在陰影裡。

雲昭的笑還冇收住,此時表情十分詭異,怒中帶喜。

“你在高興什麼?”

男子俯身靠近,盯住她閃亮的眼睛,半晌,也笑起來,“冇臉冇皮的小姑娘。”

雲昭剛收住的笑又禁不住放出來,“嘿嘿嘿大哥,我冇臉皮,還是您的臉皮厚啊。”

他笑笑,不再說話。

一路上,男子隻負手信步走著,雲昭被押在後麵,自顧自找那小廝搭話。

小廝被說得煩了,恨恨地對著雲昭喊:“閉嘴!”

雲昭:“喲,你原來不是啞巴。”

就在小廝快要哭出來的時候,前麵男子的腳步終於停了,遊人不知何時散了大半,右斜方有一小攤支起,賣花燈的人兜頭罩著帽子,讓遠處的人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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