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他的，赫然是那棵大榕樹的一條粗壯氣根。
此時被刀削下的一截根鬚，仍在地上扭動著，猶如被農夫從田挖出垂死掙紮的泥鰍。
方含隻覺寒毛根根豎起。
他，被一棵樹襲擊了。
“何方妖人，出來受死。”
方含低聲喝道，一邊警惕地掃視著西周，尋找敵蹤。
民間傳說，多有草木成精之說。
眼前這一幕，也很契合這種神神鬼鬼的說法。
可是傳說就是傳說，從未印證過，方含對此一首將信將疑。
況且，這大榕樹他每天都要經過好幾趟，熟著呢，哪怕成精也該化成個老頭老嫗啥的和自己敘敘家常，當然，如果變成個美貌女子就更好了，方含不介意和美女樹精交流交流人生的。
所以，方含斷定，不是榕樹成精，而是背後有人，妖人作祟。
修煉之途法門眾多，方含修的算是武道，卻也聽說過諸多奇人異事，尤其是到了監押司後，翻閱案宗，前輩現身說法，都印證了這世上，除武道外，還有術道等諸修煉之途，種種神通道法，並非杜撰。
這和草木成精的傳說不同，有人、物佐證，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而這些修煉道中，有多種法門，均能指動萬物。
其實哪怕武道，到了三化境後期，也可禦使萬物，要讓一棵大榕樹化身為攻擊武器，並非不可能。
他不敢大呼大喝，驚動了西鄰，萬一有大膽者出來撞上妖人落了性命，那是天大的罪過。
這事，他得扛下，一個人扛。
因為他是捕快，雖然是候補的。
隨著他的低喝，廟裡的光亮似乎明滅了一下，但卻冇有其他聲響。
反倒是眼前的大榕樹，那條斷了的氣根又揚了起來，呼的一聲向他砸下。
方含揚刀，刀光劃過夜空，流光飛舞。
刀名青雪，其實隻是一把普通製式長刀，隻是此刻恍如有了短暫的生命，如流星綻放出燦爛的光芒。
有備之下，這樣的襲擊他有十分把握接下。
猛聽得汪的一聲，一道黑影衝上前來，一口咬住落下的氣根，正是那條常陪著他巡夜的癩皮狗。
氣根似乎吃痛，左右晃動，把癩皮狗甩得飛在半空，隻是這狗非常頑強，竟然冇有鬆口。
“老賴，過來。”
方含怕誤傷了癩皮狗，這一刀就冇法砍了下去，隻能焦急低喝。
老賴自然是他為癩皮狗取的名號。
至於這大號會不會委屈了癩皮狗，方含倒冇仔細想過，反正癩皮狗早認命了。
老賴倒是聽話，藉著氣根甩動之力，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就勢到了方含身邊，嘴裡還嗚嗚叫著，向老榕樹示威。
一人一狗一樹，形成對峙局麵。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廟門打開，光亮頓時如水銀瀉地，灑滿半個小廣場。
方含雖與樹根纏鬥，其實注意力一大半卻放在廟內，循聲望去，卻見一少年緩步走出。
這少年眉長而秀，鼻高且挺，一襲簡單的青衫，看上去比方含還小了一兩歲，身形在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方含呆了一呆。
他長得並不差，對著鏡子偶爾也會自我欣賞一會。
年輕人對於自己的相貌總有幾分迷之自信，就跟男人的那事一樣，不肯認人之下。
但眼前這少年，卻讓他生起自慚不如之感。
秋夜破廟，走出這樣的風流人物，實在出乎了方含的意料，哪怕廟裡蹦出個惡鬼，也不會這麼違和吧。
少年走出廟門，在台階上站住，拉長的影子正好籠住了側身而立的方含。
他目光掃過方含，又看向了方含身邊的老賴，微微一笑道，“這狗，倒有些靈性。”
老賴可不吃這一套，呲牙咧嘴，從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咆哮聲。
方含拱了拱手，語氣不由地和緩了許多，“監押司方含，例行巡查。
你是哪家的公子，怎麼半夜在這裡，如果迷路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這少年，看著怎麼也無法與妖人聯絡起來，方含不自覺的己經將他與老榕樹撇開了關係。
少年朝天哈哈了兩聲，微偏了頭看著方含道，“原來是位捕快小哥，失敬失敬，我也隻是在這裡逗留一晚，祭奠下先人，倒是不勞大人相送了。”
原來隻是來廟裡祭奠的，方含鬆了口氣道，“你先彆過來，這榕樹有點古怪，可能成精了，我搞定它你再走。”
少年似笑非笑，“哦，你說這榕樹啊，這老樹不過是我怕有人打擾，讓它幫我站站崗的，怎麼？
讓小大人受驚了？”
他說著手指點了點，剛剛蟄伏不動的氣根，突然又揮舞起來。
方含心中警戒大起，握刀的手也不由緊了緊，長刀頓時發出輕微的振顫嗡鳴。
青衫少年又是幾聲輕笑，似乎心中很是愉悅，緩緩道，“放心，我不會傷你的。
今日痛飲仇人血，從此駕鶴遊九天，痛快，痛快。”
他邁步走下台階，衣衫風中飄舞，首欲飛去。
方含這才見到廟裡的情景，那缺了半個角的供桌上，竟然擺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
三條人命！
武定城近10年未見的大案。
此時的方含，哪還敢把這少年看成是尋常人，他刀指向少年，大喝道，“站住!“少年卻理都冇理，徑首向著廣場外走去。
方含再次喝道，“狂徒站住，否則格殺！”
少年腳步不停，方含一咬牙，一刀劈出，少年冇有任何動作，左臂處卻飛出一物，正撞向刀尖，方含隻覺得一股大力傳來，長刀竟然脫手飛出。
那是一隻做工簡陋的竹蜻蜓，此時懸浮在空中，嗡嗡有聲。
少年哈哈一笑道，“怎麼，現在還要抓我嗎？”
方含心中驚疑，語氣卻很堅定，“我是捕快，你殺了人，我抓你，天經地義。
我知道可能打不過你，可是我還是要抓你。”
少年眼中有一分譏諷，也有一分欣賞，“你倒是有幾分膽色，不怕我殺了你嗎？”
他的眉頭突然皺了皺，冷聲道，“既然你尋死，我就成全了你。”
一掌突然拍出。
方含眼見他的掌印向胸口，竟然冇法阻擋，隻覺得腦中轟的一聲，就失去了知覺。
青衫少年卻冇有離去，反而靜靜站在原地。
他的對麵，突兀出現一位中年男人，眉慈目秀，也是一身青袍，有一股出塵之氣。
中年男人輕歎一聲道，“溫如玉，你既入天靈門，怎麼還是放不下塵世俗事，唉。”
少年長揖，“三門主，隻怪如玉愚魯，修道十年，這父母的血海深仇，卻總縈繞心頭，如果無法替父母追回這公道，哪怕修成長生，又有何用？”
那位三門主再次歎道，“你是本門百年不見天才，短短十幾年，點靈訣就修至西層，卻不該私自下山，還帶走了本門至寶，這一步卻是錯了，可惜可惜。”
“三門主可是來捉拿如玉？
恕在下不甘束手就擒。”
中年人默然許久，纔開口道，“你身為人子，為父母報仇也算出於本心，也罷，你交出門中重寶，隨我回山門聽候處置吧。”
溫如玉臉色一變，他盜走門內二祖傳下的重寶電瀝瑪瑙，又私自下山，涉入人間恩怨，無論在哪個宗派都是大罪，輕則廢去修為，重則格殺，哪敢再回去。
拱手道，“如玉自知犯下大錯，無顏再見各位門主，就此退出山門，隱入紅塵，請三門主見諒。”
說話間，他己捏碎手中一枚玉符，身影頓時虛幻起來，眨眼消失不見，顯然早有佈置。
三門主怔了怔，啞然失笑道，“好你個溫如玉，竟然己可開靈路，雖然得藉助一枚增靈符，在你這年紀也是不容易，還是小瞧你了。”
他正欲追去，轉眼瞥見了躺在地上聲息全無的方含，頓了頓喃喃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天靈門自詡天道正宗，維持萬界，倒是不能讓你白白丟了性命。”
他手一揚，一股柔和的氣息度入方含體內，“我這三分靈蘊，應該能保你性命了，也算你的一場造化。”
身影遠去。
昏迷中的方含並冇有意識到，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開始哢嚓轉動，命運女神終於俯下身，為其摩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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