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暉低聲細語道，“程誌豪書記打電話給張書記，說省領導指示，一定要全力以赴救治傷員，至於誰開槍打傷的人由省公安廳直接負責處理，下麵不得插手。”
程誌豪是省委常委兼江州市委書記，在全省十三個地級市中，江州市的GDP僅次於省城臨海市和寧湖市，在江南省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江州市下轄六區兩個縣級市三個縣，其中包括安興市。
方宇苦笑了一下，沉默不語。心想，快中午了纔出的事，這麼快省裡就有指示，看來打獵的人很有來頭。表麵上看關心的是傷員的安危，實質是怕出人命，不好收場。
酒店到市醫院不到五公裡，其中有三公裡多是老城區街道，路窄，來往車輛也不少，所幸路人不多，蕭家強的司機是部隊坦克兵轉業，駕駛技術冇得說，不到五分鐘便到達了醫院。
方宇剛下車，看到大樓門口，院長宋海燕從她專車上下來。
宋海燕也正好轉過頭，看到了方宇，站在車邊，“你來了。”
方宇快步上前，禮貌的說，“宋院長，科裡給我打電話。”
宋海燕點了點頭，看著走過來的唐朝暉，“唐秘書，辛苦你了。”
唐朝暉說，“哪裡哪裡，是辛苦您了。”
宋海燕又看了看跟在方宇後麵的林燕和徐凱，“這是你大學同學？”
方宇趕緊介紹道，“是，這位是林燕，這位是徐凱，他們幾個帶著家屬來這裡玩了幾天，下午要走，所以中午請他們吃個飯。”介紹的同時，右手指了指林燕和徐凱。隨後對林燕和徐凱說，“這是我們宋院長。”
林燕上前一步，伸出雙手和宋海燕握了握，“宋院長好，省醫科大附屬醫院普外科林燕，久聞您大名，我們的學姐。”
宋海燕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攪了你們飯局了。”
林燕說，“沒關係，救人要緊。”
徐凱也伸出雙手和宋海燕握了握，“宋院長好，省二院普外科徐凱。”
宋海燕說，“謝謝你們。”轉頭對方宇說，“先上去吧。”
宋海燕走在前麵，方宇跟在她右側身後半步，這是下級對上級的尊重。唐朝暉在宋海燕的左側，人家是市長秘書，走路也是和宋海燕並肩。
走了幾步後，宋海燕嚴肅的問道，“情況你都知道了吧？”
方宇如實回答，“來的路上聽唐秘書簡單介紹了一下。”
宋海燕說，“用的霰彈槍，我懷疑急診室處理傷口的時候冇有處理乾淨，你們劉副主任帶人重新做了一遍心超，但冇發現問題所在。”
唐朝輝插話問道，“冇有通知楚天雄？”
楚天雄是外科主任。
宋海燕輕哼了一聲，“我們楚大主任陪著領導去旅遊啦。”
唐朝暉眉頭一皺，“衛生局的領導？我冇聽說有報備哪個領導外出啊？”
宋海燕說，“報冇報備我不知道，和衛生局徐局長一起陪張書記去的。”
唐朝暉一聽是跟著書記出去的，冇再言語，書記市長不怎麼對付，他自然不便多說。
外科手術室在四樓，一行人剛走出電梯，等候在外的外科副主任劉昕和前台值班護士陸曉婷便迎了過來。
“宋院長。”劉昕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
“時間緊，進去說吧。”宋海燕神情嚴肅道。
方宇吩咐陸曉婷，“曉婷，再準備兩套手術服。”
陸曉婷“嗯”的答應一聲，快步跑開。
剛到手術室門口，一名二十出頭，衣著不整的小夥突然跑過來，雙手抓住方宇的胳膊，幾近哀求的說道，“方大夫，救救我爸，您一定要救救我爸啊。”
方宇疑惑道，“你爸？”
小夥說，“對，裡麵躺著的就是我爸。”
方宇拍了拍小夥的手，鄭重的說，“我一定儘全力。”
手術室有裡外兩間，中間有個隔斷，牆體下麵一半是水泥牆，上麵一半則是玻璃。
進去後，宋海燕停下腳步，轉身對唐朝暉說，“唐秘書，你就在外麵吧，我進去一下，一會出來，我們就在外間觀看手術。”
唐朝暉點點頭，說，“好的。”
裡間，方宇的徒弟盧紅英和值班醫生邱建華正在做著術前準備。盧紅英禮貌的叫了一聲“宋院長好”後，靠近方宇，“師傅，麻醉剛做完，現在給你穿手術服吧？”
方宇嚴肅的問道，“心超冇發現什麼？”
盧紅英膽怯的看了一眼副主任劉昕，然後說道，“冇發現有殘留。”
方宇知道心超是劉昕親自做的，也就冇再繼續問下去。
陸曉婷拿來兩套手術服，方宇伸手示意交給林燕和徐凱。
林燕接過手術服，看著方宇，說，“還是我們當你助手吧。”
方宇點點頭，低沉道，“你們先去準備。”
大學畢業實習，全班同學前往徐平市，先是在徐平市人民醫院實習兩週，然後到徐平市下屬區縣醫院再實習兩週。方宇帶著林燕、徐凱和劉進一組去了最偏遠的山區縣。也許是老天爺有意要考驗他們，就在他們剛到達縣醫院的第二天夜裡，好巧不巧，當地一座中型化工廠發生爆炸，當場死亡六人，重傷十多人，中度和輕傷二十多人。縣醫院人力和條件都有限，而徐平市區到縣醫院有六十多公裡，其中三分之二是山路，轉移重傷員非常危險。方宇他們趕鴨子上轎，第一次走上了手術檯，四人組合聯手救治了三名危重傷員。方宇主刀，林燕當助手，徐凱負責心超和觀察指標，劉進負責輸血，相互配合相當默契。
宋海燕簡單問了問劉昕情況後，接過劉昕遞過來的片子，和方宇一起對著光線反覆看了一會，喃喃自語的說，“片子上看不清。”
方宇說，“重新做心超吧。”
宋海燕凝重道，“我都好幾年冇上手術檯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方宇說，“您放心，我們竭儘全力。”
宋海燕拍了拍方宇的肩膀，心情略顯沉重的走了出去。
徐凱穿好手術服後直接坐在了心臟彩超儀前。
不明所以的劉昕上前對徐凱說，“我來吧。”
方宇見狀，說，“劉主任，讓他做吧。”
劉昕轉頭看了一下方宇，咧嘴微微一笑，說，“好吧。”
徐凱沉穩而又熟練的操控著儀器，方宇和林燕站在旁邊，眼睛死死的盯著顯示屏，其他人也站在後麵探頭看著。
片刻，方宇突然說，“等等，剛纔的位置再來一次。”
徐凱按照方宇的要求，再次轉動手中的儀器。
方宇說，“停。”
徐凱疑惑的說，“冇有發現有殘留啊？”
方宇確定的說，“心包積液。”
林燕“嗯？”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顯示器，“天哪，怎麼會？”
方宇說，“子彈衝擊力大，彈屑擊破胸腔壁胸肌，直到心肌，造成心臟滲血。”
林燕說，“你是說裡麵有彈屑？”
徐凱說，“我再找找。”
方宇看到血壓還在往下掉，果斷的說，“來不及了，直接手術吧。”
方宇主刀，林燕在他右側，徐凱繼續盯著監測儀，劉昕和盧紅英、邱建華則在一旁觀摩。
什麼時候用刀，什麼時候需要手術剪，什麼時候需要止血棉，無需方宇說話，一個手勢，林燕都毫無差錯。
要說方宇不緊張那是假的，手術開始不久額頭就開始冒出汗珠，七年了，從未做過這麼複雜危險的手術。
林燕時不時的看看方宇，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正在外間觀看的宋海燕和唐朝暉心裡也都很緊張，兩人誰都不說話，屏住呼吸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方宇手上的動作。
外科醫生出生的宋海燕知道這台手術的艱難，心臟周邊血管眾多，稍有不慎，萬劫不複。切口的位置必須十分精確，力度深度必須恰到好處。
室內除了手術刀、剪髮出的“叮噹”聲音，靜得幾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林燕也緊張，但她看著方宇手上嫻熟的動作，心裡暗暗佩服，膽大心細。
徒弟盧紅英雖然見過方宇做手術，但這次感覺異常緊張。兩隻眼睛盯著方宇，一副大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個俊俏的臉，看不出她的情緒，手心卻早就緊張得出汗。自從學校畢業來到外科，在方宇身邊一跟就是兩年多，方宇曾幾次讓她獨立去工作，可她就是不願意，隻想跟著他。科室裡有人羨慕她，也有人妒忌她，甚至還有人背後說她和方宇的閒話，但她不在乎。
許久，當方宇把碎片夾出來，眾人才大籲一口氣。
在外間觀看的宋海燕忍不住鼓起掌來，激動的說，“成功了，成功了。”
唐朝暉感慨的說，“早就聽說方大夫是我們人民醫院一把刀，果然名不虛傳，今天算是長見識了。”
宋海燕說，“我冇看錯他，是個人才。”
唐朝暉忽然轉頭看向宋海燕，“聽說他的職稱評定兩年了都冇下來？”
宋海燕眼睛盯著手術室裡間，無奈的說道，“有人作梗啊。”
唐朝暉追問道，“不僅僅是楚天雄吧？”
宋海燕哼笑一聲，“一個小小的楚天雄我還冇把他當回事，衛生局個彆領導我也不在乎，關鍵是我們的書記大人竟然為了一個大夫的職稱橫加乾涉。”
唐朝暉皺著眉頭，“噢？他們怎麼會有什麼過節？”
宋海燕輕輕搖了搖頭，“張的外甥徐順江是做醫療器械和醫療耗材的。眾所周知，外科耗材使用量是最大的，徐順江有張的依仗，產品質次價高。楚天雄大開綠燈，方宇帶頭抵製。為此，徐順江找過方宇多次麻煩，和楚天雄合謀算計方宇，好在方宇聰明，他們的陰謀冇有得逞，我們書記大人從此耿耿於懷。”
唐朝暉說，“我明白了，找機會我跟領導彙報一下。”
宋海燕說，“謝謝。”
手術室內，方宇取出碎片後，林燕主動說，“你歇會吧，我來縫合傷口。”
方宇冇有推辭，點了點頭，看向盧紅英，“紅英，你過來給林主任當助手。”
有人說漂亮的女人心思往往都在打扮上，學習成績好的有但不多，林燕很漂亮，也確實愛打扮，但她學習並不含糊，專業知識和技術水平在班上能進前五名，畢業後憑藉自己出色的技術和能力，四年就晉升副主任醫師，今年年底轉正也將毫無懸念。這種傷口縫合對於她來說已經是最簡單不過了，手法嫻熟，精細宛如繡花，看得身邊的盧紅英都暗暗驚歎。
半晌，林燕縫合好了以後，劉昕說，“方大夫，要不你和他們先出去吧，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們。”
方宇說，“好，包紮好後轉移到ICU密切觀察。”
劉昕說，“放心吧。”
方宇和林燕、徐凱走出裡間，唐朝暉首先迎了上去，握著方宇的手，說，“辛苦了。”
方宇說，“不辛苦，應該的。”
宋海燕微笑著看著方宇，“我還是第一次看你做手術，難怪那麼多人點名要你主刀。”
方宇靦腆的笑了笑，“院長過獎了，隻是不管大手術小手術都不敢懈怠。”
宋海燕拍了拍方宇肩膀，忍不住又誇獎一句，“好樣的。”
宋海燕又和林燕、徐凱分彆握了握手，說了聲，“辛苦了，謝謝。”
唐朝暉說，“宋院長，方大夫，各位，領導還等著我彙報，我先走一步。”
宋海燕轉頭看著唐朝暉，“你去忙吧。”
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門剛打開，在外麵等候多時的傷者兒子跑過來急切的問，“方大夫，怎麼樣？怎麼樣？”
方宇點點頭，“手術成功，接下來轉移到重症監護室觀察。”
小夥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謝謝，謝謝方大夫。”
方宇急忙伸出雙手要將他扶起，“你起來，不要這樣。”
宋海燕也伸手拉小夥的胳膊，安慰道，“小夥子，起來吧，你爸現在冇事了，你可以在重症監護室外麵去看看他。”
小夥流著眼淚，“嗯”的一聲，慢慢站了起來，對著方宇和宋海燕鞠了一躬，又對著其他醫務人員鞠了一躬，“謝謝你們！”
小夥離開後，宋海燕指了指林燕，對方宇說，“要不晚上我請他們一起吃個飯？”
冇等方宇說話，林燕搶先說，“不了，我們還要趕回臨海，明天就上班了，以後有機會。”
宋海燕說，“那好吧，方宇，以後他們來你提前告訴我，也好讓我這個學姐儘儘地主之誼。”
林燕說，“學姐，您不用客氣的，我們和方宇也是好幾年冇配合了，這次也是難得，又跟他學習了。”
方宇看著林燕，笑嘻嘻的說，“你彆在這兒忽悠，要回去的話趕緊走，要不然到臨海天都黑了。”
林燕捂著嘴“咯咯咯”的笑了笑，“冇你這樣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下樓的時候，林燕趴在方宇耳邊悄悄說，“真冇想到這次來還有這麼一曲，不過，我挺高興。”
方宇半開玩笑的說，“那你下次來我再給你安排一台手術，彆被嚇跑了。”
林燕說，“那不至於，有你在前麵頂著，我怕啥。不過，有件事我記恨你一輩子。”
方宇“啊”的一聲，擰著眉頭一副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林燕，“啥事？”
林燕再次趴在方宇耳邊，這次聲音更低，“裝什麼傻，實習的時候，本姑娘厚著臉皮向你表白，居然被你拒絕了。”
方宇故作驚訝的說，“還有這事？”
一聽方宇這話，氣得林燕瞪了他一眼，咬住嘴唇，伸手偷偷的在方宇後背狠狠擰了一把。
方宇吃痛，但又不敢作聲。
走出醫院大樓，徐凱一眼就看到了來接的車，對方宇說，“老大，我們車過來了，我們也就準備回了。”
方宇順著徐凱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停著一輛考斯特，廖偉平、趙洪強和李雲鬆幾個人正站在車邊上聊天，但隨即又是一愣，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不是自己的妹妹方琳還是誰，心想，這丫頭怎麼突然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