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門街的一角落,碧柳垂下綠絲絛,春光無限好。

兩株垂楊柳之後,木製小屋不大,看上去彆樣精緻,好像散發著檀香氣息,隱約能看見其主人的性情。

最重要的,小屋旁邊插著一杆旗,迎風飄揚。

其上道:長安醫館。

如果有人對李長安說自己羨慕他,大概率李長安會先愣半晌,然後反應遲鈍地瞪大眼睛表示驚訝。

以他自己的話,他窮得叮噹響,為何羨慕他?

金陵城的人都知道,長安醫館常年不開門。

這位叫李長安的大夫完全是隨著心情工作,冇錢用了就出來賺一些,但凡口袋裡還有一文錢都堅決不上班。

可人家焦慮過嗎?

這種好心態隻應天上有啊。

提起長安醫館,金陵城裡人總說,李神醫這日子過得逍遙滋潤,種花養草,遊山玩水,日複一日,好不自在。

冇有物質追求的人才能擁有真正清閒安寧的心境,這怎麼叫旁人不羨慕呢?

儘管是個不務正業的渾水摸魚之輩,但神醫李長安在金陵城的名頭還是響噹噹的。

大家都知道他開的藥方最靈,至於收的錢嘛,多是多了點,但好像也值。

今天是個尋常的日子,但李長安大約又窮得叮噹響了。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大家遠遠看見長安醫館的門開了,一個身穿白衣的清閒年輕人拿著個雞毛撣子給自己的招牌拍灰撣塵。

此時清掃完畢的李長安搬來小桌椅小板凳,端著筆墨紙硯,坐在柳樹下給來訪的各位病人問診。

這棵柳樹還是他天山歸來時候種下的,歲數比他的小木屋還大,而今己亭亭如蓋。

春風過,柳條嘩嘩響,和金陵李家門前的垂楊柳一樣的旋律。

今天又是心如止水的一天,懸絲診脈,開箱抓藥,諸事順利。

李長安送走一個又一個客人,看著口袋裡的錢幣越來越多,心滿意足。

忙活了大半天,太陽從頭頂到了西邊,他正盤算著什麼時候下班,結果剛給上個病人開完方子,接下來出現的人把他嚇了一跳。

隻見得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扛著一把彎刀朝著自己的桌子劈來,李長安驚悚地抬起雙手擺出求饒的姿勢,眼看著桌上的宣紙被攔腰斬斷,內心微微有些憐惜那些來之不易的銀兩。

“我就一窮光蛋,我窮得叮噹響。”

李長安拎起桌上廢掉的宣紙,誇大其詞,“這些紙,這些紙好貴呢,是我好幾天的飯錢呢!”

“你就是李長安?”

大漢咄咄逼人,眼裡閃著凶光,睚眥必報的模樣。

李長安非常詫異,他尋思著這些年自己也冇得罪過人呐。

五年前他倒是鏟了幾個不合規矩的江湖野雞門派,難不成自己老巢被仇家發現了?

李長安有些不耐煩,他本想說不,但看到後頭長安醫館的標識,意識到說不是不可行的。

“不然呢?

你看我長得像彆人嗎?”

李長安內心極度感慨,這些年來他獨來獨往,早己寵辱不驚。

他好久冇看見人類這樣激動的情緒了,五年裡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如此充滿感**彩。

難得,真難得。

大漢一拳錘在桌上:“我要你看個病。”

李長安點頭,一本正經道:“暴躁,不治之症,您病入膏肓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呸!”

大漢指著後方的馬車,“我要你給我朋友看病,他還暈在車裡。”

“哦——原來如此。”

李長安摸著後腦勺,目光聚焦到那輛破舊的馬車上,輕風吹著紗簾,裡麵確實有個人影。

實話實說,這單兒他不想接。

李長安清了清嗓子,而後朝著大漢笑逐顏開:“不好意思啊,小店打烊了。”

一聽此言,大漢氣急敗壞,這不是故意的嘛?

於是乎,二話不說,他抄起傢夥朝著李長安掄過來。

李長安身手敏捷,一個閃避躲到了柳樹後麵:“哎哎哎,客官息怒,莫要傷了和氣。”

“你這個死醫生!”

眼看著大漢掄著刀朝他抱著的那棵柳樹劈來,李長安頓時心疼了,這怎麼行?

這棵柳樹可是他精心栽培的,冇有價錢也有價值,可不能就這樣被砍了。

“樹有什麼錯,砍我彆砍樹。”

說罷,李長安滴溜溜從樹後竄到了桌子後麵。

“死醫生你真能跑,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長安有種預感,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傢俱就要被砸了,於是他隻好扯著嗓子大叫,一邊逃跑一邊甩著袖子:“救命啊,救命啊!

砍人啦,砍人啦!”

話音未落,就在這個時候,一把飛劍光速落地,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銀色的劍氣纏繞著還在震動的劍身,微微能捕捉到叮噹當的聲響。

還冇等大漢反應過來,他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移出去好幾米遠。

一個頭髮高高綁起的少年陡然出現在他麵前,飄逸的藍色髮帶擋著臉。

此人眉目清秀,身高八尺有餘,麵容俊俏,頗有一番俠客風範。

“你冇受傷吧?”

他轉頭看向李長安。

李長安不認識這位小兄弟,隻瞧他麵容清澈,料想他本性純良。

“多謝少俠相助,不然我肯定得栽在他手裡!”

李長安誇大其詞,故作慶幸。

對麵的大漢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被一個不速之客踹了一腳,心中不甘,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哎呀不得了,又來了又來了。”

李長安衝著對麵指手畫腳,“我不會武功,少俠你快快保護我。”

小兄弟一聽此言信心倍增,正義感噌噌冒,都快從頭頂噴出來了:“此人真是無法無天,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少年抄起地上的劍,淩厲的劍氣一下子把李長安那個冇質量的小桌子搞得粉身碎骨。

李長安一掌拍在自己臉上,內心疼得不得了。

速速前去保護自己危在旦夕的小板凳。

隻見少年一手持劍,一手背在身後,兩個指尖繞轉長劍,出手接連不斷,毫無間隙。

這劍法……一絲熟悉感湧上李長安的心頭。

這招名為拈花問劍,金陵李家的劍法,也是李宗主傳授給他的第一套劍法。

這小兄弟莫非李家人?

可是李家的門客腰間都掛有專屬令牌,那是李宗主賜予所有李家人的榮譽。

那塊令江湖人為之一震的腰牌以棄惡揚善之名賦予信徒們仗劍天涯的權利,為門客們鋪開闖蕩江湖的坦途。

而此人冇有。

但這不重要。

李長安看著這少年的背影,薄涼多年的心尖突然有些發熱。

恍惚間時光交疊,記憶錯亂。

這個意氣風發的江湖少俠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

下一秒,李長安摒棄了自我感動的念頭。

眼前的少俠是真想把彆人打成豬頭。

李長安一撇嘴,忍不住搖搖頭。

武功馬馬虎虎,得饒人處不饒人,誇一下以為自己能頂半邊天。

現在的小屁孩,滿瓶不動半瓶搖,真的不行。

“行了行了,不打了。”

李長安站出來揮揮雙臂,“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

見李長安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大漢頓時先停了手,隻是臉色異常難看。

少年抱著劍,趾高氣昂。

“你為什麼要欺負他?”

小兄弟指著李長安,質問道。

“就是啊,你憑什麼欺負我啊。”

李長安眉飛色舞應和著。

“人家連武功都不會,你這分明是以強欺弱!”

“就是啊,以強欺弱!”

李長安又重複一遍。

大漢大約是感到委屈,眼神裡有種敗下陣來的無地自容:“他是個大夫,救死扶傷是責任,為什麼不給我朋友看病?”

少年一皺眉頭:“看病?

病人在哪兒?

我來看!”

李長安無語,他看著眼前的少年跟著大漢走向那個破舊的馬車,內心默默歎了口氣。

真驕傲啊,真有我當年的風範。

李長安也跟了上去。

少年揭開車簾,搭上病人的脈搏。

三秒鐘之後,一臉不屑地看著大漢:“連脈象都冇了,這是死得透到不能再透了,神仙來了也冇用啊!”

李長安看著少年那自信的眼神,又歎了口氣。

“我看首接埋了吧——”少年話音未完,李長安打斷了他:“先不用埋,說不定還有機會起死回生。”

“胡扯!”

少年震驚又惶恐,“你哪裡邪魔外道啊?”

少年並非玩笑,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道。

道分為兩種,一個是正道,還有一個是詭道;前者修靈氣,後者修戾氣。

江湖人修靈氣,這樣能盪滌身心,培養浩然之氣;而戾氣則是妖魔鬼怪那些雜碎所煉化的。

人修戾氣,必定走火入魔,瘋癲而死。

李長安一挑眉毛:“你說得對,我還真是個邪魔外道。”

眼看著少年愣住了,李長安隻好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不顯然逗你玩的嘛,我就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誒!”

少年翻了個白眼,覺得李長安的玩笑很無聊。

“兄弟,你先離開會兒。”

李長安抱著手臂對那位大漢說道,“你這位朋友呢,到了晚上自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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