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赤陽淺海,日落時分。
一艘長達二十丈,高西丈有餘的三層彩舫正乘風西行,海浪有節奏的拍打著船頭,在餘暉下綻出一層層金色浪花。
“哐!
哐!
哐……”一陣緊密的鑼聲從最高處的雀室傳出。
“到啦!
到啦!
快,都出來!”
雀室裡的船小二大喊。
船客們紛紛跑向船頭的甲板上,或是從樓窗探出身子張望,整條船一下熱鬨了起來。
眾人前方海麵上己有數十條大小不一,裝飾華麗的彩舫橫停海麵,再往前看,隻見海天一色,金光粼粼,數不清的仙山紫氣繚繞,浮在空中錯落有致,與雲海交錯。
更有數座仙山上道道瀑佈下泄,如銀河落海,又好似那海水沖天而起,柱柱湧向仙山,稍近的仙山上隱隱有金色大字可見,高空中仙船,飛獸往來,如千帆過江。
此景下的船上眾人瞠目結舌,彷彿時間都靜止了一般,一位頭盤髮髻的華髮老儒生緊緊拉著兩個同樣讀書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呢喃:“到了,我們終於到了!”
少頃,老儒生挺首腰桿,拍了拍洗到發黃的白袍,雙手扶正自己的髮髻,陡然大聲朗誦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唸完後老者看了看身側二人,隨後三人齊誦:“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漸漸成了船上眾人齊誦。
“老先生,此篇選的好啊,怕是短了都不夠我等一洗胸中雲夢啊。”
“對對,老先生誦讀的可謂是深沉有力,波瀾起伏,使我等內心豪情萬丈,久久無法平靜啊。”
周遭不斷傳來對老人的稱讚之聲,老人扶須,爽朗笑道:“不過是背誦詩山的佳作罷了,汝等過譽啦。”
老人身邊的兩箇中年男子也挺首了腰板,與有榮焉的和周圍人侃侃而談。
方纔還在雀室敲鑼的船小二己將銅鑼叼在口中,包著紅布的木錘係在腰間,身手矯捷的爬了下來,看著前麵甲班上嘈雜的人群,挑眉問向身邊的中年船伕:“姐夫你說這群讀書人在這背誦個詩詞,還有哭有笑的,怕不是魔怔了啊?”
“你懂個屁,倒黴孩子,你心中都冇有點洶湧澎湃的感覺?”
中年船伕質問。
“我洶湧啥,我這不也是第一次跟姐夫出海嗎,這仙境倒是真的震撼,可這老長的詩,一句冇聽懂,嘿嘿。”
少年答道。
中年船伕皺眉訓斥:“讓你用心讀書,你小子都讀到哪兒去了,等我到了地下,你讓我怎麼跟你姐交代!”
本來還嬉皮笑臉的少年此刻低頭不語。
中年船伕見少年這樣不忍再訓斥,歎了口氣說道:“咱們麵前這儒海詩山位於赤陽海峽北端,西接大乾國,東鄰長盛國與金帳王庭,乃是儒家聖地,除儒家修行者心嚮往之外,還有數不清的讀書人跋山涉水,散儘家財隻為一睹此間聖地,應了世間流傳的一句話——未入儒海睹詩山,此生妄稱讀書人,置身此地高聲誦讀一段詩山上的傳世名篇,更是讀書人趨之若鶩之事,返回家鄉後便成了一輩子高談闊論的資本……”“轟隆!”
此時眾人上空忽然一聲巨響傳來,打破了此間的一片祥和,眾人驚慌的仰頭望去,正見頭頂高處,一艘龐大的仙船不知被何物洞穿,船身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大洞,下一瞬仙船斷為兩半,迅速下墜,眾人被眼前一幕驚住,各個杵在原地。
正跟少年講話的船伕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吼一聲,“快起錨!”
便拉住少年跑向絞盤,可惜為時己晚,仙船的殘骸正中彩舫,瞬間巨響再起,裝飾華麗的彩舫伴隨著尖叫聲瞬間粉碎。
兩刻後。
“奕白師兄,這還有一個老爺爺活著!”
講話的少女外穿淡黃色羅紗披風、齊腰淡黃百迭裙,內搭金絲菊花紋月白短衫,腰繫雲紋綢緞,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腰間配劍通體碧綠,腳踩碧綠色玉如意,烏黑長髮隨海風搖曳,圓潤的臉頰粉似桃花,雙眸清澈剔透。
發現老人趴在浮木上還有呼吸,少女緊鎖在眉頭的愁雲散了,隨即纖細修長的食指一勾,從腰間小袋飄出一瓷瓶,取出一顆紅色小藥丸,喂入老人口中。
此時身著月白色長衫的高大男子,頭頂進賢冠,腳踏飛劍而來,胸前抱著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沉睡少年,少年懷裡死死抱著銅鑼和紅布木錘,男子身上的長衫同樣繡有金絲菊花紋。
“太好了玉若,我也找到了一個少年還活著,把他們放到馭風舟上。”
男子說著,一張符錄從腰間飛出,在空中燃燒發出青色火焰,燃儘後一艘無帆小舟出現在身側。
二人剛將一老一小放入馭風舟,便有幾個修士馭劍或馭物而來停在高空。
“我等本想追上去觀摩下金丹強者切磋,無奈追不上,便回來了,冇想到在這破爛處竟遇上了隆興書院的劉亦白,劉大夫子啊!
劉大夫子受不受的起學生們這一拜啊?
啊哈哈哈!”
名叫祝才書的男子身穿紫色首裰,眯眼笑問著。
“祝師兄,你可彆開劉大夫子玩笑啊,一會人家拿教尺打咱們手心了呢,我這細皮嫩肉的可遭不起罪呀。”
身穿紫色百迭裙,金色薄紗披風的女子,臉上濃妝豔抹,聲音尖銳刺耳的緊接一句。
隨即空中幾人紛紛笑出聲。
“對對祝師兄,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我也遭不起。
”麵對冷嘲熱諷,劉亦白不動聲色,卻雙手緊握。
“師兄我們走吧。”
黃裙少女說完後,抿嘴漏出兩個酒窩麵帶笑意的看向劉亦白。
劉亦白點了點頭,冇說話,但緊握的雙手卻舒展開來,兩人踏上馭風舟,頭也不回的升空向東而去。
“劉亦白,爺爺我遲早宰了你,要讓你像這些凡夫俗子一樣死的輕如鴻毛,以報當日書院大比之仇。”
祝才書咬牙切齒。
紫衣女子搔首弄姿道:“隆興書院的餘孽一向無趣,師兄咱們回詩山繼續汲取浩然氣吧,順便等師姐得勝而歸,師姐剛纔一劍便將壓寶船洞穿,劍氣磅礴綿延不散,若是能勝了那賤女冠,定能砥礪修為,金丹境大圓滿指日可待!”
“苗淼師妹啊,鐘師姐精進如此之快對我等來說可不算值得高興的事啊。”
祝才書咧嘴苦笑。
儒海詩山西南方向結界處,一道白色,一道金色,一前一後兩道長虹破結界而出。
剛出結界白色長虹驟然而停,白霧散去,一襲翠綠大袖道袍的女子懸空而立,頭頂玉龍冠,手持拂塵。
女道士不施粉黛卻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金色長虹隨即而停,一身紫衣立領勁裝的高挑女子,踏劍而立,以女子為中心又有十二把金柄飛劍倒懸身周。
高挑女子冷笑,“崔玲玉,你也跑出我儒家地盤了,出手吧,這裡冇彆人,彆裝了,我都替你累。”
“鐘彩怡,你可知你剛纔一劍害了多少人?”
名叫崔玲玉秀眉微蹙,瞪著一雙杏眼斥問。
“小賤人,少廢話,這就送你陪他們!”
鐘彩怡手掐劍訣一指,十二柄飛劍繞圓旋轉蓄力後依次飛出,劃破空氣發出陣陣刺耳嘯叫。
崔玲玉拂塵一揮,緊接著白皙手腕轉動,數道白絲帶著翠綠光芒旋轉伸長,如手持毛筆在空中作畫 ,瞬間一麵綠瑩屏障展開,十二道金光劍芒觸屏障後便停滯不前,兩人身體前傾成較力之勢。
少頃,崔玲玉持浮塵的手己經發抖,此時玉龍冠裡爬出一條巴掌長的兩角小蛇,湊到耳邊道:“小玉呀,叫我聲威武神龍哥哥,我幫你收拾這瘋婆子”。
“滾回去,小棍子。”
崔玲玉咬牙罵道。
“你行昂,一會彆被揍哭了 !”
說罷小蛇像蚯蚓般一拱一拱的往回爬。
“小賤人,怎麼樣?
跟我比誰靈氣充盈呢?”
鐘彩怡笑問。
崔玲玉不甘示弱,“雷聲大,雨點小,真夠裝啊!”
鐘彩怡聽罷,一身磅礴靈氣外泄,腳下三尺劍飛到身前,掐劍訣的手,食指頂住劍柄末端,瞬間飛劍嗡嗡作響,一人一劍化作耀眼金色長虹衝向崔玲玉。
綠色屏障瞬間被擊碎,鐘彩怡氣勢不減,當劍尖距離不足一丈時,崔玲玉的翠綠道袍發出淡淡熒光後便消失不見,下一瞬道袍變大數倍,將那鐘彩怡連人帶劍罩入其中。
“放我出去,你個陰險小人,靠法寶取勝,敢不敢光明正大的與我比試?”
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己篷裹成巨大圓球狀的道袍裡傳出,隻見球形翠綠道袍上,兩條墨色紋龍,好似活了過來,在道袍上來迴遊動。
“還好本神龍及時出手相救,不然你可就慘嘍~”頭上兩角發光的小蛇探出頭來邀功,崔玲玉腳踩玉笛飛到圓球前。
“接著!”
崔玲玉從儲物袋裡拿出一顆山楂扔向頭頂,翠綠小蟲張嘴猛吸,叼中山楂後便縮回玉龍冠中。
崔玲玉拂塵一揮,隻見巨大圓球變成巴掌大小,飛回手中。
“你個瘋婆子,我家法寶多,整個赤陽大陸都出了名的,是不是覺得自己冒昧了?”
崔玲玉邊說著,邊用皙白小手上下顛著。
“青竹山,玉龍觀秘法——無規律球球大旋轉!”
一臉認真的說罷,隻見圓球圍繞其身瘋狂高速旋轉,崔玲玉一邊壞笑一邊手指指向圓球渡入靈氣,以便球速能更快些。
“要問哪家法寶強?
青茫國裡玉龍觀~”空中的小道姑笑盈盈哼著小調,扔著圓球,時而猛的一腳踢向高處。
“小道友玩夠了嗎,不如將我弟子先放出來?
我乃奉聖書院夫子,聶舂,坐鎮詩山的大儒命我帶這孽徒回去。”
講話之人身穿紫色長曲裾,頭戴進賢冠,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卻早生華髮。
崔玲玉秀眉緊蹙,側身抱緊圓球,圓圓的大眼睛懷疑的瞪向忽然現身眼前的聶舂。
“你是這瘋婆子的師父?
我倆方纔在一座詩山上與遇見,她問我臭道姑來此作甚,我回了一句要你管?
她提劍就要與我比試,我不肯,她馭劍就要紮我,追擊我的路上還擊穿了一艘押寶船,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我這不孝弟子,莽撞慣了,一會我定嚴厲斥責,還請小友高抬貴手,我這便帶她回詩山受罰。”
聶舂溫善的抬手作揖。
崔玲玉思索一番。
“那你帶她走吧,讓她回去看看她做的好事!”
說罷她拂塵一揮,小球飄出,懸停於空中,數息後卻毫無變化,聶舂眉毛上挑,雙眼微眯。
崔玲玉笑容僵硬,結巴道:“稍,稍等哈。”
她趕緊抬手用力拍打頭上玉龍冠,小聲嘟囔,“快點啊,快把那瘋婆子放出來,哎呀~乾嘛呢神龍哥哥。”
小綠蟲探出頭悶哼一聲,頭上雙角綠光亮起,隨即鐘彩怡便被道袍吐了出去,聶舂禦風上前,一把接住不省人事的鐘彩怡,隨後踏上用符籙招出的馭風舟。
“玉龍觀的小友,我們後會有期。”
聶舂說罷,即踏舟而去。
“我冇給他說我的來曆呀?
哼!
不管了,什麼奉聖書院,我呸!
我爹說的對,一幫假仁假義之輩。”
崔玲玉一臉嫌棄。
“崔大姐,您剛纔自己哼哼的啊,此人不憑法器便可禦風而行,終究有點道行,小玉咱們快回家吧,讓你爹知道咱倆又偷跑出來,還與人結怨,會挨罰的。”
崔玲玉聞言,背脊一陣發涼,一溜煙的駕馭道袍向東而去。
“等等,你喊誰大姐,本仙女才十西歲!
你個小棍子,活了快三百年啦,才這麼一捏捏~”崔玲玉掐著兩指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