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中清靜祥和,夕陽透過窗子爬進來,光輝映照,鋪的滿地金黃。
顧夕昭身著淺青色羅裙,梳著簡單溫婉的髮髻,青絲如同瀑布般傾瀉在身後,口若含丹,眉清目秀,隻施了淡淡的粉黛,卻也驚為天人。她抬眼看著窗外,青蔥玉指提筆將院中一方景臨摹於紙上。這院中的四季,她已不知畫了多少遍。
顧長禹怒氣沖沖進來,喝了口水,坐在凳子上生著悶氣。
“哥,發生何事?”顧夕昭放下筆,緩緩走到他身邊,溫聲問道。
“朝廷來了旨意,竟是要你入宮為妃。”顧長禹語氣有些急躁。
夕昭一怔,朝著一旁的琉璃使了個眼色,琉璃便會意福了福出門,將門關上守在門旁。
“皇帝不是女子嗎?女子如何嫁女子?”顧夕昭蹙著眉。
“大周本就民風開化,女子娶女子在朝中並不稀奇。蕭晏登基不過三年,就如此快的將梁州分崩瓦解,百年的格局,就此破了,可見此人非同一般。梁州纔剛破,她便要娶你,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顧長禹著急的站了起來,走近她一步,焦急踱步,神色難以平靜。
“那父王是何意?”顧夕昭麵色不改,思忖片刻,問他。
“父王隻說從長計議,我本想著趁此機會勸說父王將你嫁給明譚,我們也好與冀州聯手,一同與朝廷抗衡。但顧長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口出狂言,硬是與我唱反調。”顧長禹憤憤不平,壓根被他磨出咯吱的聲音。
“哥,父王心中,無論我嫁給誰,我的婚事都隻能是對大雍有利的,從來都由不得我選,這我是知曉得。”顧夕昭拉著他的手臂低聲道。
“阿昭,哥定會想辦法,必不會叫你受了委屈。明日我再去勸說父王。”顧長禹扶著她的肩安慰她,可他心裡也清楚,他的話隻怕是在雍王那裡起不到絲毫作用的。
“我知道,但是哥,千萬不要為了我去惹父王不快。你總忤逆他,隻會招致他的不滿。”她笑了一下反過來勸他。
“我知道了,但你與明譚情投意合,你嫁給他是再好不過的事。我這就給他去書信。讓他也同冀王說。”顧長禹滿眼心疼,說著就要出去。
顧夕昭拉住他勸道: “不必了哥,父王雖默許我與明譚的來往,但明譚一日不是世子,父王就一日不會將我許配給他。你寫信給他,也無濟於事。”
她頓了頓:“更何況,即便明譚有心,冀王也未必願意擔此風險。此時讓明譚與我定婚約,無異於公然與朝廷分庭抗禮。與冀州何益?”
“照你所說,那豈不是……”顧長禹擰著眉擔憂。
“若是父王真的要我嫁,那我,也隻能嫁。”顧夕昭低垂著眉眼認命。
果如顧夕昭所言,雍王將朝廷的聖旨來意傳於冀州,本意想要試探冀王態度。冀王回信隻寒暄幾句,指責了幾句朝廷,卻絲毫不提及明譚與顧夕昭之事。如此也恰合了雍王的心意。
幾日後,雍王親到梧桐苑。
“拜見父王。”顧夕昭行禮迎他。
雍王上前兩步將她扶起,麵上帶著笑意,目光中又滿是疼惜,演的真好。顧夕昭看著他的虛偽模樣,心中鄙夷。
“快免禮,昭兒今日都做了些什麼?”
“女兒閒來無事與吳先生下了會兒棋,又請他指點了一番畫作。”顧夕昭扶著他邊走邊說。
雍王腳步一頓,問:“吳先生來過了?”
吳先生竟已經來勸過了嗎?
“是。”顧夕昭微微頷首。
“走,帶孤也瞧瞧你的畫去。”雍王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複又朝裡走。
“父王請。當心足下。”顧夕昭溫聲提醒。
顧夕昭領他到案前坐下,案上放著的她新作的畫。
“不錯,昭兒的畫藝是越發的精進了。筆觸意境,無一不佳。”雍王點頭笑著說。
“父王謬讚了。”顧夕昭頷首。
“你呀,就是太過恭謹自謙,你那幾個哥哥妹妹,哪一個比得上你?”他歎了口氣:“你母妃走後,孤這些年,忽略你了,使得你我父女都生分了。”
顧夕昭對侍立一旁的婢女吩咐道:“玲瓏,去沏茶來。”
“來,彆拘束,坐下。陪父王說說話。”雍王起身拉著她到前廳的座椅上坐下。
“你哥哥應該和你說了前幾日朝中來的聖旨了吧。”雍王開門見山。
顧夕昭薄唇微啟,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做出為難模樣。他既然來此,想必已經有了打算了吧。
雍王暗暗打量著她的神情,長歎一聲。“父王也很無奈,你與明譚情投意合,可父王寫信給冀王,他絲毫不提及你與明譚之事,頗有明哲保身之意。”
他搖了搖頭佯裝為難,說:“雍州若是抗旨,隻怕朝廷的鐵騎,不日便會集結我雍州邊境。為父痛心疾首,然無可奈何!”
他一番話將自己摘了個乾淨。
“是昭兒讓父王憂心了,昭兒不孝。”儘管早知他是如何薄情的人,顧夕昭還是不免失落。他慣是如此的,事情是他做的,利益是他得的,他還想要個好名聲,好形象。
“昭兒,父王也不想你去做那皇帝的妃子,這著實辱了孤的女兒。”他頓了頓故作哀傷道:“可是父王老了,這雍州遲早是禹兒的,孤不想滿目瘡痍的交到他手上。梁州城破後,梁州王室被屠戮殆儘,皇帝手段太過狠辣,孤每每夜不能寐,怕的就是步了梁州的後塵……”他搖了搖頭冇有再說下去。
顧夕昭未置一詞,隻是垂眸哀慼。
“昭兒,這些年父王雖然忽略了你,可你仍孝順恭謹,是父王對不住你……”雍王攥著她的手說。“昭兒,禹兒是你親哥哥,你嫁入宮中,日後或可成為你兄長的助力。你母妃在天之靈也能安心。”
他不提母妃還好,他一提母妃,顧夕昭心裡便泛起了噁心。母妃之死難道不是拜他所賜?如今在這裡做出一副神情模樣給誰看?
顧夕昭走到他跟前跪下:“若女兒答應父王入宮為妃,父王能否允諾女兒一件事?”
“你但說無妨。”雍王壓下喜色,佯裝心痛。
她俯身一拜聲淚俱下: “請父王務必善待哥哥,女兒在宮中,定會日夜念著父王,念著大雍。”
雍王忙扶起她,信誓旦旦道:“昭兒,你放心,禹兒是孤的嫡長子,更是大雍未來的世子,孤怎會不善待他。”
“多謝父王。”顧夕昭擠出一抹笑來。
雍王向來不疼她兄妹二人,隻是因是嫡出,不好苛待罷了,這一點她看的比誰都透。
先王妃原本是大雍大將軍之女,父親在軍中地位極高,雍王本是庶出,無權無勢,大將軍覺得彼時連世子都不是雍王聰明能乾,決意將女兒嫁給他,而後又一路扶持他登上王位。
然而雍王並非知恩圖報之人,掌權後忌憚先王妃母家勢力,不斷打壓,對王妃也漸漸冷淡疏離。不久後又納了幾房側妃,寵妾滅妻,先王妃心中鬱結難消,最後香消玉殞。
雍王偏愛次子顧長越,其母隻是普通世家女子,身份低微,對雍王百般順從,雍王早年也因庶出吃過苦頭,所以對嫡出之子顧長禹反而滿懷芥蒂,偏愛與自己同樣境遇的次子顧長越。若非顧長禹是嫡長子,朝中有一乾老臣維護,又行事恭謹,無有錯處,隻怕早已被廢。
送走雍王,顧夕昭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哪個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子女,明裡暗裡用兒子威脅女兒,置女兒於龍潭虎穴。卻還能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百般無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