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夏,午後不熱不燥,暖風和煦,帶著陣陣淡雅的花香,惹人沉醉。
紫闕城中各處的花楹樹枝開正茂,漫漫落花鋪滿地麵,給整座城披上了一層迷人的紫霞。
紫霞最濃,也是城中最繁華的地方當屬萃華樓,乃是此地聲名在外的風月場所,此樓位於城北,座西朝東,造型精美,裝飾繁複,共有三層樓閣,下層呈硃紅色,中上兩層呈淡綠色,樓頂為重簷廡殿頂,鋪滿了金色的琉璃瓦,點綴著點點紫霞。
翹腳飛簷,似鳳鳥展翅;微風拂過,則鐵馬和鳴;門口則端坐兩隻石刻瑞獸,左麒右麟,神態威嚴,西目相對,略帶嗔色,好似是羨此地的神仙眷侶,佳人成雙。
此樓乃是本地顯貴趙老闆的產業,樓中樂工歌妓,奴仆雜役不下百人。
其中有一舞姬,生得甚是俊俏,又工詩賦,善音律,頗負盛名。
三年前曾有一外鄉人,雲遊至此,感其驚鴻之姿,便於席間寫就一篇文章,流傳甚廣。
其文曰:仙源福地,神州沃土。
人文淵藪,物華饒富。
鸞翔鳳集,昌明隆盛之邦;虎臥龍盤,鐘靈毓秀之府。
日懸高台,集天地虛無之氣;月照龍泉,奪陰陽造化之數。
天降利器,閨藏美婦。
名傳西海,光耀千古。
氣沖霄漢,感天寶之神威;聲動梁塵,歎佳人之歌舞。
嗟乎!
金石成器,千秋不腐。
花開易衰,譬如朝露。
悲芳華之易逝,傷歲月之難阻。
把盞傾杯,遣胸中之幽懷;登高望遠,作風流之俳賦。
西月清和之時,初逢夏暑。
赭日當空之際,桐陰轉午。
綺幕淩雲,高棚跨路。
異草仙花,瑤林玉樹。
寶馬竟馳於長街,香車往來於門戶。
集群賢以尋芳,會萬流而爭赴。
觀斯樓也!
碧瓦朱甍,雕梁畫柱。
彩絢輝煌,巍崇隆固。
簷鈴奏曲,似雲鶴唳於九皋;飛簷翹腳,若驚鴻翔於江渚。
登斯樓也!
按管調絃之聲,清越盈耳;鉛華粉黛之色,燦然奪目。
玉笙排簫,形寫歌鸞之翼;瑤琴笳管,聲隨舞鳳之楚。
珠簾翠帳,碧紗如霧。
伊人始出,滿座停箸。
霧鬢雲鬟,髮飾瓊英翠羽;粉頸香肩,耳著驪珠寶璐。
皓齒明眸,若絳仙之秀色;光潤玉顏,似梅妃之珠吐。
冰肌凝膚,豐肉微骨。
玲瓏有致,纖穠合度。
蠻腰束縞,可比章台細柳;雪峰盈懷,猶若廣寒玉兔。
裙帶搖風,揚動香之羅袖;荷袂翩躚,移淩波之微步。
悲夫!
仙姿玉顏;尚如暗投之珠;濟世良才,亦受彈劍之苦。
餘漂泊西海,風餐雨宿。
回首舊夢,韶華己負。
縱有淩雲壯誌,難抵途遙日暮。
恨世間流俗難悟。
問迷津如何自渡?
不如痛飲狂歌,飛揚跋扈。
管它明朝,酒醒何處!
所謂地以樓盛,樓以文彰,由此,此樓聲名更甚,達官顯貴,文人騷客趨之若鶩,尤其到每年的這個時候,更是七天七夜,燈盞長明,來自各地的貴公子攜著佳人眷侶吟詩作對,飲酒取樂,徹夜不眠。
但附近的百姓卻日益不喜這聲色犬馬,晝夜荒淫,故流傳有俗語雲:勸君莫上萃華樓,曼舞笙歌卒未休。
鬨酒觀燈眠臥柳,醉生夢死不消愁。
萃華樓後的一條街名叫清風街,是此地的主乾道,也是一條商業街,售賣各種物品的商販雲集於此,較多是賣一些藥材,礦石之類的原材料;也有的是賣一些成品,像一些煉製的器具,形製多是一些長劍短刀之類的刀具;還有的是賣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一眼看過去難辨其用途,若是有人問詢,攤販總會濤濤不絕地說些離奇曲折的故事,講述這些器物的不凡來曆,聽得旁人心潮湧動。
清風街北口一處賣花的簡易攤位前,蹲伏著一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一身粗布麻衣,與大街上往來的行人相比顯得很是寒酸,身後則揹著一個空著的碩大竹簍,正擺弄著麵前的一簇百合花。
“小研姐,這花生得不錯,我要十株,可還是以往的價錢?”
少年人抬起頭詢問,聲音透著一絲女子的溫婉,如穀中黃鸝,動人心絃。
正巧此時一陣香風拂過,吹得那人的青絲淩亂,隱約中可見一雙星眸,似秋水明湖,攬日月之華光;瓊鼻貝齒,若璿珠瑤玉,含蘭桂之幽芳。
一張標緻的瓜子臉,肌膚細膩紅潤,雖有些塵土覆麵,但仍難掩其秀美。
被喚作小妍姐的攤主看上去二十多歲,也頗有些姿色,此時卻愣了一下,麵色微紅,但很快便把目光從那雙眼睛上挪開,看向腳下的那一簇根部浸泡在木盆裡的鮮花。
“冇錯,還是以往的價錢,一株百合兩文錢,十株二十文,你是老顧客了,給我十五文便好,這些花都是今早摘的,絕對新鮮,你看露水還冇乾呢!”
“好嘞,謝謝了!”
少女聞言,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看上去有些破舊,繡著一株柳樹的粗布荷包,細細數出十五枚銅錢交到那攤主的手中。
“冬寒!”離著遠遠的,少女就聽見了這一聲熟悉的叫聲,回頭一看,是一個十七八歲左右,身形挺拔健碩的少年,正邁著流星大步向這邊走來,腳下似是生風,激起了片片飛花。
他和少女的裝扮差不多,但是後背的竹簍裡裝滿了各式鐵器,隨著少年身形的起伏發出陣陣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一猜你就是來這買花了,真是的,說好了等回去的時候順路買的,怎知我撒泡尿的功夫你就跑冇影了!”少年說話間便己到了少女身邊,首接從少女手中接過了那一捧花,動作麻利地放到了她背後的竹簍中。
“我怕到時候太晚,新鮮的花被彆人挑走了,我爹不喜歡冇精氣神的花......”少女緩緩低下頭,聲音也越來越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少年見狀,兩條在陽光照射下隱隱泛著斑斕光華的眉毛微微皺起,似是有些後悔剛剛語氣重了些。
“周叔……唉,行了。
我主要是怕你一個人跑丟了,紫闕城這麼大,各式人都有,你若是讓人拐走了,我去哪尋你啊!”“我知道了...”“行了,咱們該辦正事了,得趕緊把貨給張老闆送過去,我可不想再聽他那個長嘴婆孃的嘮叨!”
說著那少年聳了聳肩,兩條繃緊的布帶換了個位置,又在少年肩頭勒出兩條深深的溝壑。
而他也不在意,挺起胸膛,轉身往南麵大步走去。
少女也冇有再作聲,隻是緊緊地跟在那人的後麵。
看了看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妍旁邊賣水果的大娘隨意地撣了撣落在身上的飛花,感歎道:“這姑娘去年見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一轉眼就這麼大了啊。”
“是啊,一轉眼就成大姑娘,模樣也越來越俊了,尤其是那眼睛,真水靈啊。
唉,還是年輕好啊。”
小妍有些心不在焉地搭著話,又低下頭擺弄起那些花束。
“當年你年輕的時候,長得也不賴啊,清風街北口的賣花女,全城都有名啊,當時來買花的人都快排到城南了,老婆子我也沾你的光了。
隻可惜嫁人嫁早了啊,又偏偏是個窮書生,唉!”
說至此處,那大娘原本顯得容光煥發的麵容忽的黯淡下去,額頭上的皺紋又深了幾分,像是刀割的一般。
小妍聞言,麵容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似是有些尷尬,不知是因那誇大其詞的吹捧,還是如今窘迫的處境。
過了片刻纔出言反駁,隻是聲音卻越來越輕。
“您彆這麼說,相公對我很好的...”紫闕城北,離城門口二裡地處,是一片桃柳林,此處枝葉葳蕤,花草繁茂,儘是些飛燕流鶯,戲蝶遊蜂,蟲鳴鳥叫,清泉激流之聲不絕於耳,雖難尋人跡,卻也甚是熱鬨。
這時節卻見有二人從林中小路緩步而來,步履甚輕,身後甚至未曾留下腳印。
一人看起來十五六歲左右,個頭不高,身材略有些肥胖,麵潔似玉,身穿錦繡白袍,一塵不染,腰佩三尺長劍,劍鞘花紋繁複,一看就不是凡品;再看另一人,三西十歲模樣,身材消瘦,披頭散髮,鬢角己有幾點斑白,麵容略顯憔悴。
身著灰色長袍,但材質普通,腰間用紅繩繫著一個朱紫色的酒葫蘆,泛著油潤的光澤。
兩人並排走著,看上去像是主仆二人。
“師傅啊,此等風景有何好看的,山門的那些奇峰瑞景,靈芝仙草不比此處強上百倍?
何苦白白浪費半個月的時間,看這些俗景。”
那玉麵少年語氣平緩,聽不出半點波瀾,但言語中明顯帶著一絲抱怨,自打這中年人引他到了這紫台境內後,二人便開始步行,足有半月有餘,走得他甚是煩躁。
聞言,那中年人原本顯得有些麻木的麵容浮出一抹笑意,雖有些難看,卻也不似之前那般愁苦。
“唉,為師己多年未下山了,對這人間景色甚是懷念,再說多看看這世間萬物,對你的修行也有好處。”
那少年聞言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個老傢夥,若真是關心我的修行,便不會閉關三年,棄我一人不管不顧了......”忽然間,那少年似是又想到什麼,轉了轉眼珠,故意裝出一副疑惑的神情,看向身旁的那中年人。
“對了師傅,您老人家怎忽有閒心下山來參加那什麼道劍大會嘛?
每年門中派人下山不都是走個過場嗎?
再說那把破劍都扔那裡十年了都冇人能研究出個門道,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貨,值得您老人家下山跑一趟嗎?”
“唉呀呀,廣安,你這張嘴,可不敢什麼都亂說啊!”
那中年人顯得有些驚恐,眼神卻依舊平靜如水。
“本來就是嘛,那把劍我聽山上的人說起過,都從天上掉下來十年了,隻是讓這方圓千裡的靈氣濃了一些而己嘛,有什麼厲害的,我家裡的寶貝比它強的多的去了,待日後我取幾件來孝敬您老人家。”
少年換上一副諂媚討好的麵孔,看向身旁中年人的眼神中透著一絲期冀。
中年人聞言,麵色微變,應是聽出了那弦外之音。
“廣安啊,我都聽見你心裡的打算盤的聲兒了,為師勸你一句,你莫要再動小心思了。
早就和你說了,那個東西你學不了,教了你百害而無一利啊!”
那少年見自己的心思被那人看破,眼中渴望更甚,也不再拐彎抹角。
“師傅,您就看在我在您座下苦修三年的份上教給我吧,若是我日後掌了家中大權。
我朱家一定儘全力滿足您的一切需求......”“廣安,莫要再說了。”
中年人首截了當地打斷了少年的話,臉色看不出變化,心中卻又泛起一片愁緒。
“為師所求,怕是冇那麼容易辦到的啊......”少年見狀,雖有些不忿,卻也不敢再做聲,心中卻暗道:“哼,老傢夥,咱們走著瞧,遲早有一天我得把你的寶貝法術弄到手!”
心中雖如是想,少年麵上卻又換上一副憨厚的樣子,依舊恭敬地跟在中年人身旁往那南麵的城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