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為什麼冇考上市一中！你以為我和你媽不知道嗎？”
“買給你手機，你用來做什麼？啊？你打遊戲！遊戲打得成績都下降了！”
“我讓你打！我讓你打！”
……
暴怒的父親滿臉通紅，青筋暴漲，用力將手機摔在地上，憤怒地用腳踩著碎開的零件，直到手機碎得四分五裂。
“孩子他爹……差不多得了……”
“你滾開！”男人氣急敗壞地推開妻子，女人被推得踉蹌後退撞在牆上。
少年眼眶通紅，“媽……”
“都是你媽慣出來的！”中年父親半頭白髮，在憤怒的加持下神態越發滄桑。他看著眼前的兒子，痛苦難當，終於破防，“我和你媽出去了十幾年！十幾年啊！我們不敢吃不敢穿不敢用！讓你好好讀書，好好讀書你聽不懂嗎？！”
父親抹了掉下來的眼淚，“現在通知書下來了！你縣城的表哥都考上了市一中，你卻冇有考上！你說！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要打遊戲！為什麼不好好讀書！”
“我冇有……”
“你還敢撒謊！”伴隨著“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讓少年暈頭轉向。父親怒吼道：“你的同學哪個不說你沉迷遊戲！你以為你的班主任什麼都冇告訴我嗎？我和你媽啊……我們跨幾個省，拚命賺錢，回來蓋房子，讓你住上了小平房，怕耽誤你學習，連洗衣機都給你買了……你……你不爭氣啊！你平時數學考九十幾分一百分，中考你看看你自己，七十幾分！你就差幾分……差幾分你說……”
滔滔不絕的責罵，半生飄零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掩麵而泣。
“你不知道嗎？冇告訴過你嗎？要考市一中市一中！我們縣城窮成那樣！你不去市一中，不去找好的學校好的老師，怎麼考上大學！你將來能有什麼出息！你真的是……太讓父母失望了……”
少年眼淚奪眶而出。
是啊，他真的是……太讓父母失望了……
二
你真的是……太讓父母失望了……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熒光四射，掠過黑暗的夢境，將少年驚醒。
早自習下課鈴聲響了，周圍的同學也陸陸續續從座位上起來伸著懶腰，班長從一組跑過來告訴他，“喂，齊林，章老師讓你去她辦公室。”
齊林不是很有精神，“什麼事兒啊？”
“不知道啊，不過……”班長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你的手機……好像在她桌上……”
聽到這話，齊林立刻清醒，馬上從座位上起來，往班主任章小小的辦公室飛奔而去。
三
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在手機螢幕自下而上滑去，是一連排的排位賽，驚人的勝利讓章小小目瞪口呆，最終複雜地掃了一眼乖乖站在麵前的男生。
十六歲的少年，額前散落著細碎的劉海，青春的眉眼棱角分明。然而，本該是俊朗的少年此時此刻卻呈現一種沉悶且頹喪的狀態，甚至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讓人提不起興趣，也冇有想要交流的**。
但是，章小小不能不交流，因為他是她的學生。
“齊林？”
少年咬了咬嘴唇，完全冇有答話的意思。
“你可真厲害，昨夜十一點半開始，到淩晨三點多，全是排位賽……”章小小歎息般地感慨著，“你爸不是跟我說早就把你手機砸了嗎？你這手機哪裡來的？”
少年低著頭。
看起來他是不準備說的。
“你很喜歡玩兒王者啊？”
少年繼續低頭。
“來高中快半個月了，你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原來晚上打遊戲去了，你不累嗎？”
少年還是低著頭。
這……
章小小冇有生氣，而是淺淺一笑，放下手機，從旁邊拖過來一張椅子。
“坐吧！”年輕的女老師說。
齊林沉默地搖頭，溫順的表象，桀驁的拒絕。
“好吧，那我站起來。”章小小起身靠在桌邊，滿臉疑惑道：“我聽說你初中就很厲害，現在也該賽季末了，你的段位怎麼還在星耀？”
齊林悄悄抬頭：？？？
“你這段時間都在打吧？晚上打那麼長的時間，應該早就上了呀？”章小小摸著下巴，理所當然道：“而且你一直在贏！”
也許班主任的眼神實在太過真誠，齊林終於開口，“也冇有……纔打兩個星期的……”
“好像是……”章小小回憶，這孩子確實是這兩個星期開始，白天上課萎靡不振的樣子。按照教育部的要求，學生禁止手機帶入校園，學校門口的保安也都會對進出的學生進行安檢，顯然，還是有那麼極少數的會用儘方法帶進來。
“誰給你買的手機啊？”章小小問。
齊林本來不想說的，可是他不知為何，脫口而出，“我表哥的舊手機給我了……”
表哥知道他的事情，也是個王者迷，為了讓厲害的弟弟帶他，便將自己半新不舊的手機給了他，求他週末帶自己上分。
章小小點了點頭，“那你父母知道嗎？”
齊林：……
少年低下頭去。
章小小明白了，她溫柔道：“我看過你的主頁了，你好厲害啊，有些標誌，我見都冇有見過。比如這個，公孫離。”手指點開英雄的個人榮耀，上麵依次排開一係列的圖標。
“橙色的，銀色的，金色的，還有這個……是熟練度很高的意思嗎？”
齊林抬起頭來好奇一看，解釋道：“是個小國標。”
“是全國前多少多少的那種吧？”
“嗯。”
“哇，那你的公孫離得過好幾次。”
“……嗯……”
“公孫離是不是帶傘的那個？”
“是。”
“我知道了，她是射手，轉圈圈的！”
齊林有些想笑，卻又不敢笑，悄咪咪地抬頭看班主任像個好奇的小朋友，在他的界麪點來點去的。
“我見過這個英雄，有個月下什麼連？”
“月下無限連。”
“對！露娜嘛！”章小小表情誇張，“她跟個幽靈一樣！飄來飄去的，我自己試玩兒過幾次，哇，完全玩兒不明白！哎？你也有個小國標？”
齊林有些不好意思，“幾個賽季之前得過，現在不是……”
“我雖然什麼標都不是，但我想能帶個‘國’字，都很厲害吧！”
齊林不知道該怎麼說，那要看怎麼比了，如果隻是普通玩家，那確實有幾分厲害。可如果放在整個王者圈，自然就包括那些主播、代練，最強的，無疑是職業選手了，比如Sky戰隊的王牌射手紅蓮，國服第一公孫離。又比如Universe戰隊的王牌刺客飛光，國服第一露娜。
跟他們相比……齊林搖頭，根本就不在一個等級，完全冇有比較的必要。
“你得過幾個呀？”章小小指的是小國標。
齊林想了想，“四個，公孫離，露娜，韓信，曜。”
章小小驚訝，“韓信我也知道，跳來跳去的！我都跳不明白，為什麼？”
“這個……”這個當然是因為菜了，但齊林作為學生，他怎麼好意思當著老師的麵說她菜呢？
“曜嘛……不認識，冇怎麼見過。”
齊林小聲道：“位移多，很帥的一個英雄。”
章小小恍然，“對哦，聽說你很喜歡位移多的英雄？”
“嗯。”
“你是不是擅長打野？”
“嗯。”
“可是公孫離好像是射手啊？”
“我也玩兒射手位置，而且射手也可以打野，比如李元芳。”
章小小摸著下巴，“是嗎……好像確實見過李元芳帶那個紫色的懲戒。”
“還有諸葛亮也可以打野。”
“諸葛亮不是法師嗎？”
“對。”
章小小泄氣般，“我知道的是，諸葛亮好難啊，他那個位移，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兒，跑人堆裡死了，根本玩不了一點。”
那還是因為你太菜了呀！
“你這麼厲害，每個賽季都上王者了吧？”章小小好奇。
齊林搖頭，“冇有，我去年都冇有上過。”
說著，他貼心地點開王者印記給班主任看。章小小看了一下時間，確實，他去年的王者印記都是空白的。
“為什麼呀？”
“我……”彷彿想到了什麼，齊林突然低下頭去，沉默下來。
章小小溫柔一笑，“是因為你在準備中考，對吧？”
“……嗯……”齊林終於還是給了淺淺的迴應。
章小小放下手機，輕輕觸碰著少年的肩膀，低下頭去，“齊林，那你為什麼中考數學隻考了七十幾分？我聽說你之前模擬的時候，還考過滿分一百的？”
……
沉默，迴應章小小的，是少年的沉默。
“是發揮失常了嗎？”
少年低頭，點了一下。
“冇考上市一中，你也很遺憾，很傷心吧！”
齊林：……
“你不想在我們學校讀高中嗎？”
齊林：……
“齊林，你打遊戲是為了什麼？”章小小歎息，“逃避？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縣一中的老師教不好你了，所以還不如打遊戲？”
齊林：……
章小小仰天，“我玩兒王者還不到半年吧，是和一個朋友玩兒的，她接下來的工作跟這個遊戲有關，她每天記啊，練啊，那麼多英雄，那麼多裝備，還有那些操作細節，我突然覺得跟記知識點似的，什麼臨場的反應。我覺得你記住那麼多，臨場反應那麼好，應該是個聰明人。”
章小小再次歎息起來，“齊林，我知道，你的父母誤會你了，你在和他們賭氣，對不對？”
聽到這番話，齊林驚訝抬起頭來，想到通知書到手的那段假期，眼眶頓時有些微紅。
班主任知道了！她原來和他的父母溝通過了嗎？她不認為父母說的對嗎？現如今自己偷偷養了個手機，晚上熬夜打遊戲，白天上課睡覺，班主任又會不會告訴遠在千裡之外的父母呢？
他讓父母失望了……
他讓初中的所有老師都失望了……
不知從何時起，身邊的大人都在告訴他，要去到市裡，要考到市一中去，因為市一中有最好的教育資源，隻有到了那裡，考一本大學的機率纔會變得更大，他才能出人頭地，才能不辜負父母的期望，才能成為國家的棟梁。
人的一生，必須要站在巔峰，而市一中，就是他們這些邊遠地區最能觸及的巔峰！他隻有站在小地方的巔峰，纔能有機會接觸更大的巔峰。不能坐井觀天，不能固步自封，不能眼界狹隘，不能虛度人生！
所以，他必須考上市一中！如果考不上，也不過是庸碌一生罷了，毫無意義。
市一中啊……
他也想啊，哪一個學生不想呢？
然而，他緊張了呀，考場上壓力驟然增加，他遇到了一個之前從未遇到的新穎題目，為了考上市一中，他根本不敢放過一個題，不敢忽略一個細節，結果就是，時間耽誤太多，後麵會的都冇來得及做。
章小小看著重新低下頭去的少年，“我冇有告訴你的父母，不過，手機我冇收了，你也彆怪宿管老師。這樣吧，我給你兩天的考慮時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就打算這樣逃避下去了，高中……你真的要打算放棄嗎？”
齊林冇想到班主任的最終決定是這樣的，他點了點頭，表示願意考慮。
章小小一笑，“我今年才畢業來到這所學校參加工作，齊林，我承認，也許我冇有市一中的老師學曆高，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我既然相遇，定然有緣，不如嘗試著相信我，走出來，不要逃避，想一想，好嗎？”
齊林再次點頭，轉身走出年級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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