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要有光。
於是就有了光。
————《聖經》
我拿起筆，端坐在桌本前，準備開啟下一章。
火車內依舊暗淡，我看向窗外，陽光儘數被烏雲遮蔽，不知何時才能衝破牢籠。
不知為何，此時此景卻少了文思泉湧的感覺，我換成左手拿筆，在手指間下意識的旋轉起來，右手杵著腦袋搭在桌子上，望向窗外構思著主題。
就在此時，坐在我對麵那個並不熟悉的男人兩眼放光，貼著窗戶望向窗外，然後又迅速回來抽出數碼相機，手縮回前不忘將牛頓擺的小球放到比之前高一點的地方。
與此同時大喊著；“彆動！轉過去彆動！”
對於已經被他拍過一次的我來說，已然心領神會，將剛扭過來的頭又扭了回去，也並未放在心上。
“好了嗎。”
“噠—————”
“等著。”
“噠————”
“要多久。”
“噠———”
“很快。”
“噠——”
“等什麼。”
“噠—”
他說，
要有光。
“噠！”就在小球最後一次撞擊的刹那，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我瞪大著眼睛難以置信的享受著久違的溫暖與被點亮的窗外。
“漂亮！”他大喊一聲，彷彿在與相機一同歡呼。
在他的構圖中，完美運用了丁達爾效應，那道光束隻照亮了我的臉與本子的那一頁，似乎使我們變成了光的形狀，在與周圍環境的對比下，像是一束聖光照亮了黑暗中的我。
我雙眼放光，將筆又扔回右手，靈感與光一同降臨，我又怎肯放過這般饋贈。
第二章 光
“你這種症狀，持續多長時間了？”
“不知道，記不清了。”
“小時候也這樣嗎？”
“......”
“來這裡是想擺脫這種症狀的折磨對嗎？那麼讓我知道更多的資訊，才能更有效的提供幫助，不是嗎？”
我抱著最後的希望，極不情願的張開嘴，試圖與已成定局的命運做最後的抗爭。
“14歲……那場車禍……之後……”
即使你我都明白，
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毫無意義。
強風吹拂，窗外一棵梧桐樹上那支搖搖欲墜的黃葉終究抵不過命運的摧殘，它終會飄落。
隻不過，在脫離樹枝向上翻騰一圈後，被重重的按在兩年後這灘泥濘的積水中。
“咚咚咚———”
敲門聲使我這突如其來的回憶戛然而止。
由於「記憶斷層」的緣故，原本連貫的記憶常常被迫中斷，從而導致記憶的錯亂，有時會將因果顛倒或是資訊重組，亦或是記憶重疊，從而構成一個新記憶體係。且常常與現實存在很大偏差。
這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和痛苦，我開始牴觸記憶的聯想，甚至開始牴觸回憶，不再回憶。
但這次，是它自己冒出來的，使我深陷這毫無征兆，憑空冒出的回憶。
當我回過神來，握住門把手時，敲門聲停止了。
猶豫片刻後，我將手縮回，鬆了口氣。
內心還是想著逃避嗎......
這時，手機開機了。
我毫不猶豫的奔向手機。
“今天是，19號……上次的日期多少來著……”
記性越來越差了。
但是，對我來說，記住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我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呢……
“小陳哥哥！”一個熟悉且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
顯然，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一跳，連忙後退，退至後背緊貼牆壁，屏住呼吸，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有光照進來的窗戶。
是個身材矮小的孩子，他擋住了窗戶一部分的光，或者說，他取代了那一部分的光。
“小陳哥哥，你咋啦......”他看到我那慌張的神情說道。
“是小九呀。”我鬆了口氣說道。
我想起來了，小九是我在這個地方唯一還算熟悉的人。
在這城市的最邊緣，既冇有城市裡的繁華忙碌、井井有條，又冇有鄉下郊區的閒適安逸，遠離喧囂。
但它就像人並非非黑即白一樣，是一灘泥濘的積水。
零零散散的店鋪，無人清理的垃圾，街邊的帳篷地鋪，遠處的爛尾高樓，構建出一片蕭條的景象。
大量流浪漢盤踞於此，大多亡命徒止步於此，同這個地方一樣，無法在城市裡立足，無法在鄉下自力更生。
黑色產業藏匿於此，治安混亂，幫派林立，癮君子遍地。
墮落，是這裡的關鍵詞，而現如今，也是寄居在地下室中的我的關鍵詞。
“這不是在家嘛，我就知道你在，剛剛故意不開門的吧！”說完嘟起嘴來，裝作很生氣的樣子。
“啊，進來吧。”我淡淡說道，轉身向門口走去。
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倒是解釋一下啊喂！”
小九是個比我小許多的孩子，卻要比同齡的孩子懂事的多，在孤兒院出事那天逃了出來，附近的人大多都對他很友善，尤其是附近一個超市的老闆，常常需要他的救濟才能活命。
會說話，不無理取鬨的小孩子自然也很討喜。
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在與地下室的房東簽下合同的那天。
我拖著大小行李，向我剛租的地下室走去。
突然，一個小鬼冒出來。
“叔……啊，哥哥我幫你拿吧！”他在看清我淩亂頭髮下的臉後說。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穿著全是補丁的舊衣服，卻如普通孩子般矮小可愛。
“這你家的？”我看向旁邊的房東問道。
“小夥兒你可真會開玩笑，就一孤兒，時常在那個超市轉悠，就咱身後那小超市兒，今兒個冇開，可能冇事乾就跑這來了。”房東笑著指了指後麵的超市說。
“不用了，你去把門打開。”房東對小九說，隨後把鑰匙扔給了他。
“好嘞！”
“他從小就在這種地方生活嗎？”我問房東。
“啊，不，他是之前那個孤兒院跑出來的，就附近那之前上新聞那個……”
“著火的那個？”
“對，裡麵可燒了個精光，那人非死即傷啊，就他一個，毫髮無傷的跑這兒來了，命大的很。”他平靜的說。
說著走到了一個四層小樓的門洞，裡麵向下延伸的台階，便是地下室的入口，小九也早在此等候。
由於我的雙肩包上還卷著一卷毯子，隻能先放下，拖著行李箱走下這狹小的樓梯。
我搬下行李箱後，蹲在門口檢查剛剛磕到的輪子，這時突然幾聲異響引得我轉過身來，隻見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毫無防備的一頭撞進懷裡。
“咳咳———”胸口劇烈的撞擊使我一屁股坐到地上，行李箱都嚇得後退幾步。
刹那間，隻見我的雙肩包也向我這飛來，我下意識的用左臂擋在身前，緊閉雙眼。片刻後毫髮無傷的我睜開眼睛，原來上麵的毯子被門卡住了，雙肩包並未如願以償
我看向懷裡的人，原來是小九，剛剛應該是想幫我拿包，但一腳踩空，連人帶包滾了下來。
他用那閃著淚光的眼睛看著我，隨即將我推開，站起身愧疚的低著頭，像犯了錯。
“對......對不起……”他哽咽的說著。
看到那雙水泠泠可憐的眼睛，即使是冇心冇肺的我，此時也被巧妙的撥動著心絃。
“冇事，得謝你幫我搬下來，隻不過……方式有些奇特。”我站起來拍打著身上的灰。
“好了，叫什麼。”我問道。
“小……九……”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小九？小名嗎？”我疑惑的問道。
“不是，我冇有名字，因為在孤兒院時叫九號，張叔叔他們一般都叫我小九的……”
聽到這我不禁浮想聯翩，孤兒院為什麼要以序號給孩子命名。
為了方便管理？
我總是能夠在任何場景說服自己，便冇有多想。
“行，小九，以後常來。”
從那以後，我逐漸明白，為什麼他一個小孩子能夠在這種地方生存。
既然自己無法與環境抗衡，那就適應環境，最後，讓環境適應自己。
他這支人見人愛的小花，利用自身優勢，將惡劣的環境變成了屬於他的溫室。
環境可以塑造一個人，而他，也早已掌握了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打開門，還冇等他開口便一把拽了進來，此時一道光通過門從小九身後襲來，如天使降臨一般。
在這個地方，我唯一信任也唯一可能知道實情的也隻有他了。
“哥哥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我特意用溫柔的語氣說話，以此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啊……好……”一臉懵的小九反應了一會兒後說。
先確認時間。
“昨天下雨了對嗎？”我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對呀，還打雷了呢。”回答的很自然。
“昨天幾號。”
“嗯......我也不記這個啊......問這個乾嘛。”
假設就是昨天，那麼，三具屍體我不太可能一個人處理的乾乾淨淨吧......如果要找幫手，那麼我的第一選擇一定是......
“昨晚你在哪，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一定在家。”
“......”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說......說話啊......”我聲音顫抖的問道，恐懼到已經無法隱藏。
突然，他抬起頭用空洞的眼神看向我。
“因為......你昨晚就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