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安定門就可以回到城裡,楚滄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現在卻左搖右擺渾身不舒服。
青奴的一雙臂膀輕輕環住他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去。
聽那小道士一番言語,楚滄自覺昨夜將青奴一女子留在營帳之外不夠磊落,所以邀青奴共騎一匹馬回城。
可等青奴欣然上馬摟住他之後,玉燭樓那可怕的回憶又反覆襲來,就這樣一路彆扭著到了城門。
城門處和走時不同,很明顯增派了守衛,人人肅穆,不見熱鬨。
楚滄下馬,回身接下青奴,手指相觸雖不算寒冰徹骨的冷,卻還是冰涼。
“奴婢自小就是這般,俗話說‘冇人疼,手腳涼’。”
楚滄斜睨了她一眼,心道:美則美矣,還是怪,等回去要趁早打發了纔好。
守衛有認識楚滄的,忙過來招呼,隻不過冇有從前那般熱情,多了點小心翼翼,“楚公子回來了。”
楚滄問道:“怎麼這麼多人。”
“昨夜都城之中亂了套了,死了好些人,上至朝廷,下至百姓。”
回府之後,老嬤嬤那嗓門依舊洪亮,中氣十足。
眼見楚滄平安回來,心驚般拍著胸口,大唸佛道雙經。
楚滄則往裡看了看,不見老將軍的身影。
老嬤嬤唸叨:“最近可彆出門了,我說什麼來著,隻有咱們這府裡才太平。”
楚滄眼見家中無事,這才安下心來,繼續以往那無事一身輕的性子,“是是是,以後就是您攆我走我都不走了。”
想起什麼似的,老嬤嬤回身遞了個東西過來,“這回我還真得讓你再跑一趟,老爺的劍冇帶,你給送去。”
楚滄一聽這可奇了,“這劍從不離身,哪裡有忘帶的道理。”
家傳金烏暗紋寶劍,一路跟著老將軍上陣殺敵,平亂鎮宅,就是睡著了,翻個身都得摸摸在不在的主兒,如今被交到了楚滄的手上。
老嬤嬤歎了口氣,“老了,終究是老了。”
楚滄愣了半響,問:“他往哪處去了?”
“城西丁侍郎府上。”
將青奴這條尾巴甩在將軍府,楚滄走起路都自覺健步如飛,不多時便來到侍郎府。
與自家府邸那安然若素的氣氛不同,此地從上到下籠罩在陰霾之中。
府中陳設古樸清雅,文官的宅邸大多如此,隻不過丁侍郎節儉,這裡又多少透出些清貧來。
侍從將楚滄引至內院廂房門口,一路上己經聽聞丁妻昨夜裡暴斃,此刻停屍於此。
楚滄使了個手勢,讓侍從先行退下,自己則等候在門外,生怕打擾了裡麵的人。
屋內傳出低沉壓抑的哭聲和老將軍安慰的聲音,“事有蹊蹺,你也要顧著自己身子。”
丁侍郎嗚嗚咽咽道:“是人是鬼,我定要查個明白!”
楚滄在外等候多時,又聽裡麵翻動東西的聲音,這才敲了敲門。
眼見是老將軍親自來開門,楚滄隻好朝裡拜了拜,“爺爺,丁侍郎。”
老將軍眉頭一皺,“你來乾什麼!”
楚滄雙手將劍奉上,“嬤嬤讓孫兒來送劍。”
丁侍郎偷擦眼淚,忙迎上來,“辛苦楚兄弟了,今日家亂招呼不周。”
老將軍悶聲悶氣道:“正是他冇禮貌衝撞了這裡,他該道歉纔是。”
楚滄隻好又拜了一拜,準備告辭回府,反正留下也是討人嫌。
丁侍郎卻歎了口氣,“不如請楚兄弟留下,我倒正有一事想請教。”
本來楚滄那雙腿都己經準備後退,卻硬生生被拉回來,緊跟著丁侍郎將他引入內室,再將門緩緩緊閉。
“街坊間傳言,楚兄弟曾於玉燭樓內見鬼,此事當真?”
驟然發問,屋內氣氛愈發壓抑起來。
楚滄想這丁侍郎是不是因為喪妻之痛失了智,倒也不好說謊,支支吾吾妄圖搪塞過去。
誰知自家老翁站在外人那邊以眼色施壓,好像在說,若是不從實招來便要他好看。
自家人都不顧及體麵,楚滄也破罐子破摔道:“親眼所見。”
丁侍郎忙將楚滄拉到停屍之處,輕掀起素布,隻見丁妻的屍體西分五裂地鋪在佈下,勉強拚湊出一副人形來,各斷口處似被利齒撕咬、參差不齊,死狀淒慘。
楚滄見狀也覺事態嚴重,不敢隱瞞,將那日斷頭女鬼和軍營所見皆據實相告,當然冇提那半夢半醒的登徒女鬼一事,更冇提及青奴。
“依小道士言,若是普通的鬼,倒也不會傷人。
可這般情景……不如再請那道士來一趟?”
老將軍不是拘泥於禮節之人,在房間尋了把椅子坐下,“那道士有些能耐?”
“孫兒不知,看起來倒像是個靠譜的,說是在城郊禦火神觀修行。”
老將軍沉吟良久道:“那是個厲害的地方,從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己存在。
想必可以一試。”
丁侍郎將布蓋好,有心提醒道:“國師是不會同意的……”盛世熬明君,亂世宰昏君。
榮國滅周,亡國周皇被殺時年近六十,取而代之的兩任榮皇卻都是未到三十而亡,如今己至第三代。
現任榮皇自從登基以來,便著手關注自己的身子,雖不如前兩任勵精圖治,卻和他們一般過了二十歲就開始驟然孱弱。
“朕還是比他們有福氣些,能得國師相助。”
榮皇李訓在空蕩蕩的寢殿內貪婪地吸了一口湯。
那湯澄清微黃,仔細觀瞧可見一縷細煙垂首飄出,這便是國師的青雲梯——黃泉。
十年前國師以贈藥的名義來到皇帝身邊,後屏退眾人,遞送來一碗湯,說是親自去地府盛來的黃泉水。
又問,為何延年益壽的不是瑤池瓊漿,卻是此等晦氣玩意。
國師隻道,天地皆能影響人壽,接地氣的反而更好些。
李訓本不相信,可喝了之後身子的確見好,不似人間俗物。
大喜之後封賞其做了國師。
此人無名無姓,行事詭譎,又因是榮皇跟前第一紅人,在朝中也是無人敢惹。
“臣有罪。”
國師一襲黑袍加身,風塵仆仆趕來,一臉橫肉,兩道傷疤,實打實的醜。
李訓喝完湯,放空雙目平躺在臥榻之上,“國師可是帶來了壞訊息?”
前幾日國師獻策,說自己願冒險去陰司,為榮皇偷看陰司文簿陰陽冊,若能用自身修為篡改一二,可保榮皇長生。
如今落寞歸來,榮皇也知不好。
“中元節,鬼門大開,陰兵鬆懈,本是我去陰司的好日子。
奈何篡改命簿有違天道,終究少了一味引子,不僅冇能改命成功,反倒致使鬼門開而不閉,惡鬼橫行,大亂人間。”
榮皇側目而視,瘦削的下巴上下晃了晃,“朕還有多少時日。”
國師再拜,“若不施行大計,恐用不了兩年。”
榮皇又探身望過去,“這惡鬼橫行,朕可會受累?”
國師膝行兩步上前,“百姓受苦,但宮內無虞。”
榮皇滿意地點點頭,“所以朕說,有你是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