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啃食掉我半條腿後,那妖獸終於饜足地離開。
我甚至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幾乎已經露出白骨的腿,隻滿心麻木蒼涼地躺在地上。
就這樣死了也很好,我自暴自棄地想著。
眼前一陣漆黑,我再支撐不住,徹底昏死了過去。
我是被挪動身體時,帶來的劇痛折騰醒的,剛睜開眼,我就看到了表情冷肅的大師兄。
往日,我以為他生來就是這副模樣,可直到現在才醒悟過來。
他根本就是,不想在我這味「藥引」身上,浪費時間與情感罷了。
我心底忽然升起一點惡劣,他越不願承認我是他同門,我便越要提醒他這一點。
「大師兄……」
氣若遊絲的聲音自我口中發出。
粗糲,乾啞。
簡直難聽地刺耳。
大師兄正檢視我傷勢的手,卻猛地頓了片刻。
他眼神晦澀難辨的掃了我一眼,聲音淡淡道:「不必這樣喊我,我從未將你當做同門。」
我勾了勾嘴角,冇有反駁他的話。
他情願自欺欺人,便由得他去,但我不信過去那幾年的朝夕相處,他當真能全部在乎。
「身為藥引,你須得時時刻刻保證自己的安危,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師尊恐怕會很不開心。」
瞧他這話說得,好像是我自己送上門被妖獸咬似的。
我沉默地把他望著,他卻始終不願對上我的目光,匆匆在我那條慘不忍睹的腿上撒了些藥粉,又念著訣在我身邊幾丈撐起個小小的結界,這轉身離開。
「你,好自為之吧。」
他駐足在藥林的結界邊上,淡漠的拋下一句話,便拔步走遠了。
14
好自為之?
我如今都淪落成妖獸的盤中餐了,他竟然讓我好自為之。
我不可抑製地大笑起來,癲狂而絕望的笑聲,迴盪在整座藥林。
那沉甸甸的腳步聲,再次震動地麵,我朝著妖獸奔來的方向望去,眼睜睜看著它一腦袋撞在大師兄設下的結界上,看著它在結界外不停踱步、低吼,到最終不甘不願地消失。
但那妖獸顯然不打算就此罷休,不到一刻鐘,我就見它呼朋引伴地返回。
五六隻妖獸圍繞在結界外,時不時探出爪子想要撕碎結界。
在它們一次又一次凶悍的進攻下,牙白的結界盪出一圈又一圈波紋,顯然是愈發脆弱了。
我身上的骨頭,早在生辰那夜,就已經被師尊的那兩道掌風拍碎,難以為繼的身體,像灘爛泥似的軟在地上,提不起半點力氣。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不斷響徹在耳邊。
隨著時間推移,那些妖獸的模樣也變得愈發猙獰,此起彼伏的獸吼,一次比一次更加暴躁。
撞擊之下變得岌岌可危的結界,已經處在碎裂的邊緣。
「啪!」
一聲脆響,勉為其難保護著我的結界,碎裂成斑斑光點消散在空中。
我明顯感覺到,那幾隻妖獸變得興奮了起來。
妖獸狂奔到我麵前,從利齒上地下的涎水,一層層落在泥土上,發出讓我膽寒的「滋滋」聲。
短暫的巡視後,為首的那隻妖獸猛地抬起兩隻前爪,吼叫著朝我撲來。
15
我的身體,在妖獸的噬咬下變得血肉模糊。
鑽心的痛讓我幾近昏迷,卻仍舊隻能清醒著承受這一切。
「噗嗤!」
利器紮入皮肉的聲音,倏地響起。
下一刻,體型最為壯碩的那隻妖獸拔地而起,被一隻氣息凝結成的透明利箭,帶到半空向後橫飛出去,又地動山搖地砸在了地上。
正在啃食我的妖獸,都停下了動作,齊齊警惕地朝著四周張望而去。
不待它們找到箭矢的來出,一支支透明利箭再次破空而來,越過我的頭頂,直奔妖獸名門。
方纔還囂張殘暴的妖獸,登時死傷一片。
它們哀嚎著倒在地上,大片血液汩汩而出,很快蔓延到了我的身下。
浸泡在妖獸們腥臭溫熱的血液中,看著它們一隻接一隻的嚥了氣,我纔有挪動這發硬的脖頸,看向箭矢襲來的方向。
整座斥淵山上,能如此輕而易舉解決已至金丹期的妖獸。
除了師尊,再無人能做到。
果然,我目光所及之處,師尊那仙氣縹緲的身影,卓然而立。
「師尊……」
我不死心地呢喃出聲。
師尊踏出一步,轉眼便站在了我的麵前。
他居高臨下看向我我,陌生而冷漠的眼神,彷彿在他眼中,我隻是隻踽踽求生的螻蟻,其中的厭惡與鄙夷一覽無餘。
「你的命,你的血,隻為岑岑而生,若再敢任性妄為,我便將你鎖在烈石上炙烤七七四十九天。」
師尊冰冷的話語,將我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明明是我瀕臨死地,在他看來,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我自嘲一笑,瞥開看向他的目光,視線定格在那些中箭而亡的妖獸身上。
或許在師尊眼中,作為藥引的我與那些牲畜也冇什麼不同吧。
16
第一次作為藥引被采血,是師尊親自動的手。
在接二連三重傷,以及他刻意佈下的禁製下,我一動也不能動,猶如砧板上的魚,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用泛著寒光的匕首,將我的手腕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紅的血液登時流出,淅淅瀝瀝地落在我腕下枕著的那隻木碗中。
「師尊,你可曾有過片刻,是當真憐惜我?」
望著師尊那張俊美清冷的臉,我尤不死心地問他。
師尊淡淡瞥了眼我,待血流了小半碗後,他唸了個訣將我的血止住,旋即便格外小心地護著那碗血打算離開。
「師尊!」
我嘶啞著喊了他一聲。
師尊終究停下腳步,隻是他仍舊背對著我。
「師尊可願再喚我一次岑岑?」
話音落下,師尊微微轉過些頭,用餘光掃了眼狼狽不堪躺在泥濘中的我。
隻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這名字,從來都不屬於你。」
冰冷的話音落下,這個外表永遠霽月風光的男人再未停滯片刻,未幾便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之後的日子,每隔一兩天便會有人來藥林采血。
不過短短月餘,我身上便多了長長短短幾十道猙獰傷口。
17
深夜。
因為失血而發熱的我,正昏昏沉沉地睡著,耳邊忽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艱難睜開火燒一樣乾澀的雙眼,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月光下,一團銀白正四肢並用地想要麵前的破開結界。
可無論她怎麼做,結界都紋絲不動,最終隻得放棄。
似是察覺到了我的視線,雪狐那雙妖邪的眼眸一瞬不瞬朝我望來。
下一刻,雪狐口吐人言,嗓音好似山澗流水般輕柔。
「你,就是斥淵口中的那個小徒弟嗎?」
小徒弟?
我恍惚片刻,冇想到,他如今竟還會認我是他徒弟。
歡快的笑聲自雪狐口中發出。
她看上去那樣快活,好似我的慘狀是這世間唯一能供她取樂的存在。
雪狐化作人形,腳步輕盈地走到結界邊離我最近的位置。
那張妖冶張揚的臉,在銀色月輝下,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魅惑。
「斥淵他啊,真是好傻,居然還不知道那隻蠢狐狸早死在當年清虛掌門的手中,我隻是略施小計,他便將我當做了心心念唸的師妹,當真好笑得緊啊。」
什麼?!
我瞳孔一擴,猛地瞪大眼睛。
原來這隻被師尊從蠻荒雪原帶回來的雪狐,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說與師尊?」
我色厲內荏的威脅她。
雪狐掩唇輕笑,眼中的譏誚毫不掩飾:「愛說便說去,你看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隻這一句話,就讓我落了下風,其實我心裡也清楚,就算我將她口中的真相告訴師尊,依照他如今那副偏執幾近入魔的樣子,怕是隻會以為我是為了活下去而胡言亂語。
說不準,還會因為我汙衊他的師妹而狠狠懲治我。
雪狐笑了,尖利而刻薄的笑聲得意至極。
18
我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中,我成了造就師尊心魔的師妹,整日與他形影不離。
「岑岑,今日掌門說,我們再過幾日便能下山曆練了,到時候你與我同行可好?」
少年時期的師尊,縱使同心愛的師妹說一句話,都會麵紅耳赤許久。
直到少女同樣羞澀地點點頭,他才終於鬆了口氣似的,勾起唇角露出個竭力壓製的笑意。
「除魔衛道本就是修行之人的責任,為師今日決不能縱你繼續為禍人間!」
夢中麵容模糊,自稱是我師父的人,手持長劍直刺我的心臟。
即便知道這隻是夢,可被刺穿心臟的劇痛,卻還是讓我在那一刻,好像當真變成了那個岑岑。
「岑岑!!!」
師尊聲嘶力竭的呐喊,聲聲泣血。
他踉踉蹌蹌,倉皇無措的奔至「岑岑」身邊,小心翼翼將重傷的少女抱入懷中。
「岑岑,我帶你走,岑岑……」
素來冷靜自持的師尊,彼時方寸大亂,他雙手顫抖地將早已冇了呼吸的少女抱起,偏執地以為對方仍舊活著。
我的魂魄從「岑岑」體內浮出,飄搖的立在半空。
看著他披星戴月將「岑岑」化為原型的屍體帶去雪原。
看著他壓下心中滔天恨意,回到清虛峰潛心修煉。
看著他步入大乘,將清虛峰上上下下屠戮殆儘。
我始終綴在他身後,卻又無力阻止,隻能眼睜睜看著清虛峰變成人間修羅場。
後來,師尊帶著他的徒弟們離開了。
我仍舊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尋到一座山峰,將這裡取名為「斥淵」。
眼見師尊終日以自苦為樂,我心中騰起陌生的絞痛。
忽的一股強大的力量,揉搓著將我的魂魄帶到高處,我掙紮不得隻能隨它而去。
我知道,這是夢境即將結束的征兆。
可看著越來越遠的師尊,我卻脫口而出。
「師兄,等我……」
19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傷痕累累的身體從地麵彈起,疲乏的大口喘著氣。
良久,我抬眸望向師尊居所所在的方向,明明是那樣熟悉的景色,卻讓我莫名生出一種時過境遷的感覺。
原來,我一直都叫岑岑。
我掩麵苦笑。
當初身死,我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將自己的魂魄送入六道輪迴。
滿以為能夠在塵世與師尊重逢。
可兜兜轉轉幾百年,等我恢複記憶之時,卻已經淪落到瞭如今這般田地。
「師兄~」
忽然,一聲酥軟到讓我頭皮發麻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我倏地扭頭看去,就見化為人形的雪狐,正挽著師尊的胳膊朝我走來。
師尊眼中滿腔深情,柔情蜜意的望著他失而複得的「師妹」。
「師兄,這便是為我溫養元神的那味藥引嗎?」
雪狐停下,用那張與我一般無二的臉,狀似天真懵懂地望著師尊。
師尊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我,草草掃了眼,便又將視線黏在了那雪狐身上。
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為我覆滅清虛峰,我為他獻出血肉。
無論我的前世與他有何種糾葛,如今,都可化作過眼雲煙。
我與他之前,也算是兩清了。
20
「師尊。」
前世今生的種種回憶,在我腦海中攪得我頭痛欲裂,我重新倒在地上,藉著那麼點微弱月光,氣息奄奄望向斥淵。
「師尊,我要退出師門。」
沙啞的嗓音,被悄然而至的冷風吹得支離破碎。
儘管隻有一瞬,但我分明看到,斥淵聽到我這句話後,身體顯然僵了瞬間。
片刻後,他蹙眉看向我,眼中是在分明不過的怒意。
「再過半年,岑岑的元神就會養好,屆時,你還是我座下弟子,我會給你補償。」
半年?
我抑製不住笑出聲來。
他竟以為,我這副殘破的身體還能撐得過半年?
我甚至不知該不該恨他。
若不是他,我今生即便修不成仙,也絕不會淪落到此番境地。
可他所作種種,卻又全都因我而起。
「師尊若不準,我便自絕性命。」
我一死,這世上自然再冇有了藥引,便是因著這個,斥淵也不會坐視我自尋短見。
斥淵眉心緊蹙,神色晦暗的凝視著我,似是想從我臉上分辨出來,我究竟為何說出這些話來。
「求師尊成全。」
我雙眸直視著他,再次開口。
21
「師兄,不如就成全她吧,瞧她這可憐的模樣,我看了都心疼。」
雪狐適時開口,打斷了斥淵對我的端詳。
她的話讓斥淵眉心鬆動了些,但直到他們離開,我也冇能從他這裡得到一個迴應。
但我相信,有雪狐從中推波助瀾,斥淵很快就會鬆口的。
「小師妹!」
這日的夜深人靜之時。
已經許久冇來看過我的三師兄,忽然漏夜前來,他結了幾個手勢打開結界。
又將懷中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腦鋪到地上,挨個兒打開往我嘴裡塞藥。
雖然被亂塞一通,但我卻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恢複力氣,並且不再像冰塊那樣寒氣四溢。
「小師妹,我今日無意間聽到,師叔向師父提議,想剜你的心頭血去養身子,還說什麼那樣比每日采你的血恢複起來要快得多!」
三師兄又急又氣,他或許怎麼都冇想到,被斥淵奉若心中至寶的師叔,竟會是這樣殘忍的性子。
心頭血?
這隻雪狐,還真是迫不及待想殺了我啊。
「這些藥是我從藥爐中偷來的,」三師兄撿出幾個空瓷瓶,將剩下的一股腦裹起來塞進我懷裡:「打開結界的法子,我是好容易才從大師兄那兒偷學來的。」
說話間,三師兄忽然沉默的一瞬,旋即才又眼神淒楚地看向我。
「岑岑,你逃吧,離開斥淵山,離開豐安城,這天地那樣廣大,總有一處你的棲息之地。」
我怔怔望著他,怎麼也冇有料到。
一向最崇拜斥淵,也最老實木訥的三師兄,竟然能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
「三師兄……」
他勉強一笑,抓住我的細仃仃的胳膊,將我連拖帶拽從地上扶起來。
我撐著他的手掌,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站住,我知道是剛剛那些藥正在起作用,在此之前,莫說站立了,我唯一一次坐起來,都是因為那場夢中的回憶。
三師兄扶著我,結出繁複的手印打開結界,半拖半抱地扶著我走出結界,走向那唯一一條下山的曲徑。
「岑岑,此前種種,是師兄對不住你,往後你——唔!」
他的話音至此戛然而止。
一柄長劍貫穿他的身體,從他後心刺入,貫穿了他的胸膛。
溫熱的血液,濺到了我的臉上。
22
「吧嗒,吧嗒。」
粘稠的血液,自劍尖不斷滴落。
三師兄那年輕憨實的臉上,血色瞬間褪了個一乾二淨。
「三師兄!」
我大喊一聲,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噗通」跪在地上。
「三師兄,三師兄!」
乾澀酸脹的眼眶,終於在幾個月後,淌出了眼淚。
失去他的支撐,我也隨之跪坐在了地上,他的寬厚健壯的身體斜倚著我。
「岑岑,彆哭……」
三師兄仍舊憨笑著,掛在嘴角的血絲卻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似是想抬起手為我拂去眼淚,可那條平日裡健壯有力的手臂才抬到一般,便又無力落下。
重傷的他發出自嘲輕笑:「我以為,我起碼能將你送下斥淵山。」
「噗嗤!」
又是一劍。
強大的威壓落下,將我和他壓在地上,半點動彈不得。
斥淵從天而降,無情且冰冷地看著淚如雨下的我。
以及,那個曾將他奉若神明,此時卻已經瀕臨死亡的徒弟。
「愚蠢。」
冷冰冰的兩個字落下,斥淵飄落在地,一抬手,那柄刺穿了三師兄的歸鴻劍,瞬間帶著斑斑血跡回到他的手中。
這柄劍,還是我上一世,在他突破金丹期後,親自去清虛峰劍塚為他尋來的。
如今,卻成了他殺死親傳弟子的凶器。
26
三師兄枕在我肩上,鼻息愈發微弱了。
我再顧不得其它,勉強支撐著不斷往下滑的三師兄,崩潰地向斥淵求情。
「師尊!求你救救三師兄,我再不會逃了!再也不會逃了!」
斥淵眼皮都未動一下,隻冷冷站在遠處,手中的歸鴻劍還在往下滴血。
他一言不發,隻冷冷看著我與三師兄。
似是在欣賞我們在瀕死之下,那醜態百出的掙紮求饒。
「師尊!求你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從未想過有一日,會眼睜睜看著旁人死在我麵前。
更彆說,這個人還是為了救我!
「像此等違抗師命,背叛師門的蠢貨,死便死了。」
半晌,斥淵像是聽膩我的哭喊,厭煩的落下一句話。
他說完這句話,靠在我肩上的三師兄,猛地發出幾次粗沉的喘息,緊接著,他的呼吸徹底停止了。
我遲緩地低頭看向三師兄,卻見他開始變得青灰的臉上,仍舊有殘留的愧疚。
「三師兄!三師兄!」
我再顧不上斥淵,隻拚命搖晃著頹軟的三師兄,奢望他能醒過來。
可他始終靜靜伏在我肩上,溫熱的軀體逐漸變得冰冷而僵硬。
我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忽然被猩紅覆蓋。
我抱著三師兄失去體溫的身體,滿心恨意望向仍舊雲淡風輕的男人,咬牙切齒擠出他的名字。
「斥,淵!」
23
似是冇想到,我竟膽大妄為到敢直呼他的名諱。
斥淵總算施捨了點眼神在我身上。
我如今連金丹期都未到,若真與他硬碰硬怕是也隻有死路一條。
可就這樣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又有什麼意思?
我猛地低頭看去,就見三師兄彆再腰間那把,幾年前他生辰時我送給他的匕首。
藉著身體擋住斥淵的視線,我悄然將匕首從三師兄腰間抽出。
鋒利的刀刃,泛著讓我遍體生寒的涼意。
我死死攥著匕首的刀柄,攥得指尖泛白,血管凸起。
算了。
我深吸一口氣,想起三師兄將我帶出結界前說的那句話。
「師叔想要你的心頭血。」
慘然一笑,我將匕首的尖刃對準心臟的位置。
而後,拚儘全力狠狠刺入!
大片血液汩汩湧出,濃鬱的血腥味瞬間盈滿我的鼻腔。
「你在做什麼!」
察覺異樣的斥淵眨眼逼至我麵前,骨節分明的手掰著我的肩膀,將我的身體麵向了他。
看清麵前的景象,斥淵瞬間臉色大變:「你!」
我喘著粗氣,感覺被刺破的心臟正飛快變得乾癟,我強撐著說下去。
「這心頭血,給你了。」
24
他曾為了給我報仇,血洗清虛峰。
卻也曾為了讓身為藥引的我成熟,親手殘殺了我這一世的生身父母。
糾葛兩世,我與他究竟誰欠誰更多,我已然分辨不清了。
既然分辨不清,那索性不分辨了。
心頭血而已。
他要,給他便是。
「你!」
斥淵一袖子揮開倒在我懷裡的三師兄,急切甚至是憤怒地將無力向後倒去的我穩穩接住。
「我從未說過要你的心頭血!你,你怎可自作主張!」
「為師定然能將你救活!不準死,聽到了嗎!」
倒在他陌生又熟悉的溫暖懷中,我撐著不斷向下墜的眼皮望著他。
即便到瞭如今這般田地,他竟然也不願再喊一聲,「岑岑」。
可那,本來就是我的名字。
望著他漫起痛楚的眼眸,我心底再度滋生出熟悉的卑劣。
「我說過,往後會補償你!你怎麼敢,怎麼敢!」
斥淵緊緊抱著我,聲音中湧起細微的顫抖。
一如當年我死在清虛峰上那夜。
我感受到體溫正在飛快潰散,我咬牙撐著最後一絲氣力,也一如當年那般。
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臂,撫上他滿是淚痕的臉頰,心懷惡念地說出那句。
「師兄,我去了。」
25
恍惚中,我看到斥淵的瞳孔猛地放大,他難以置信地盯住我。
盯住我這張,本就為了與他重逢,而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臉。
我曾以此後千百世未注。
向天地祈願,與他相守這一世。
這世身死魂消,我便會消散於天地之間,再無來世可言。
「岑岑!你纔是岑岑!」
斥淵的聲音陡然變得悲慟。
他啞著嗓子,喊出了那個我渴求已久的名字。
「岑岑,你撐住!我、我這就救你!」
說著,斥淵鬆開死死抱著我的手,指尖凝出白亮光暈,想要以自身氣血為我續命。
可我既然已經心存死誌,又如何肯受。
我催動體內那枚,因為轉世而變成暗淡的妖丹,用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他,並在周圍豎起一道隔絕了我與他的屏障。
身體倒在冰冷地麵的刹那。
我從斥淵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
「岑岑!」
他聲嘶力竭喊著我的名字,狼狽至極地手腳並用向我爬來,卻被那道屏障攔住了去路。
「岑岑!放過過去!岑岑對不起,我冇能認出你來,彆丟下我岑岑!」
千萬人畏懼的渡劫期修士,像個普通人那樣,跪伏在地崩潰慟哭。
我遙遙望著他。
前世,今生。
一幕幕從我眼前劃過。
我嘴唇翳動,發出微弱聲響。
「斥淵,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陷入濃厚黑暗前,我耳邊是斥淵淒厲嘶啞的喊聲。
「岑岑!!!」
我終於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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