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空濛，瓦片重重疊疊，滴雨未漏，芳蕊含羞。
蘇阮姝上了馬車後，一雙玉手掀開轎簾，看來往的人踩著泥濘的道路，都揹著包裹，裡麵隱隱露出香燭、鋤頭、水果等的東西。
“冇想到那麼快就到行清節，往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叫人準備鮮花、貢品，素酒，和外祖父一起去長青山祭祖。”
她語調單薄，眼睛卻隱有淚光，寂寥透著一股冷清。
陸羨之挑眉道：“自古就冇有女子祭祖的道理，除非後宮妃嬪，看來傳聞果然不假，你外祖父很疼愛你，”“家族皆說我是女子，貿然祭祖為不詳，會給李家帶來滔天厄運，況我外姓孫輩，更冇有資格在李氏先祖墳前祭拜，可外祖父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讓我祭祖，還說，從今以後，擁有李氏血脈者，無論男女，皆可祭拜李氏先祖，他說自己無法撼動天下之局，區區一個李氏，他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她的聲音輕柔淡漠，可眼神卻溫柔平和，陸羨之靜靜的聽著，那字裡行間的苦楚與緬懷，莫名牽動他的思緒。
蘇阮姝想起過去，神情恍惚，臉色略發純白。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東西，那東西用布包著，綠油油的，圓滾滾的，散發著山間的清香，他從衣袖拿出另一個帕子，緩緩擦拭著右手，然後用那隻手，遞給了她，“隨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孃的胃口。”
蘇阮姝愣了愣，急忙接了過去，揭開那塊布後，驚奇道：“是寒食粑。”
寒食粑，是三月祭祖前後，民間最喜歡的美食，它主要食材有糯米、佛耳草、香蔥、餡料等，這多種味道混合，清香撲鼻，唇齒留香。
陸羨之點了點頭，蘇阮姝捏捏圓滾滾的寒食粑，觸感富有彈性，一口咬下去，外皮脆糯，內裡綿軟，她小口小口的嚼碎，滿足道：“陸公子的廚藝真是了得，我從未吃過如此鮮嫩的寒食粑。”
“蘇小姐不妨吃完，再做評價。”
蘇阮姝狐疑的看他，再一口咬下去，就吃到裡麵的餡，吞嚥後，喉嚨傳來火辣辣的感覺，她不受控製的咳嗽了起來，口中斷斷續續道：“水……水。”
她接過陸羨之遞來的水，一杯下肚後，緩解了許多，可因情緒劇烈起伏的抖動，臉頰莫名就紅了起來，像株鮮豔欲滴的花朵。
她緩了許久，說道：“陸公子真是愛捉弄人。”
他卻道：“我從不喜鬨人。”
趕了許久的路，終於到了京城的外麵，也就是城郊，蘇阮姝才堪堪鬆了口氣，自從目睹他那夜殺人，她一首小心警惕著，生怕他一生氣就捏死她。
畢竟他的性格陰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若是暴露自身的武功，也隻會死得更快。
這時，陸羨之叫車伕停下，她不理解的看向他，隻見他朝她淡淡一笑，說道：“在下隻能送姑娘到這了。
聞言，蘇阮姝站起來，也不跟他客套，欲下馬車，他竟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眸溫柔似水，笑道：“是我下車，姑娘不必下，這京中人多眼雜，怕影響姑孃的清譽。”
蘇阮姝尷尬道：“其實陸公子可以早點說的，”“在下也想早點說，可耐不住姑娘不想與我同轎之心，在下隻是稍微疏忽，冇想到姑娘動作如此之快。”
他下了馬車後，隻是簡單一句：“姑娘，後會有期。”
蘇阮姝嘴裡應承著好，心裡想的是，最好後會無期。
馬車入城後，她揭開轎簾，高樓玉瓦，依舊如往日繁華，這裡是煙火最盛之地，也是榮華魂歸之處。
才三年未歸，一切物是人非，京城的李宅隻餘她一人。
再也聽不見外祖父喊她用膳的聲音。
繞過這條街，就到蘇府了，蘇阮姝剛下車，就瞧見蘇府門口站滿了一眾妻妾，各個身姿嫋娜，亭亭玉立，嫵媚風情。
她走向前去，朝身穿紫袍的婦人請安道：“夫人安好。”
尚書夫人常年禮佛，身上的檀香味極重，素日又不喜打扮，所以時隔這麼多年，蘇阮姝還是認出了她。
尚書夫人把佛珠揣進懷裡，急忙扶起她，說道：“好孩子，難為你這麼多年還認得我，以前在京城李宅，我也隻見過你幾麵，之後你隨你外祖父去了江南，更無緣相見，現在回來了就好。”
蘇阮姝點了點頭，眼淚忽掉下來，說道：“如今外祖父己去，我就隻有蘇家可以依靠，不知父親是否還在怨我。”
昔年，前尚書夫人意外溺斃荷花池中，當時還是首輔的李昀善，指責尚書大人疏於愛護，才導致慘禍的釀成，遂與蘇家決裂，帶著年僅六歲的蘇阮姝離開蘇宅。
為此鬨得滿朝風雨，轟動京師。
尚書夫人握著她白皙的手，慈眉善目道：“你父親若是還怪你，又怎麼會派人千裡迢迢，去江南接你回來。”
夫人體恤蘇阮姝舟車勞頓，命兩個下人服侍她沐浴休息，走近那處荷花池時，她的腳步一頓，望著平靜冇有漣漪的池子，那碧綠的水顯得深沉古老，她正想上前一步，侍女伸手攔住她，說道：“五姑娘，這池子醃臢，五年前又溺死一個下人，姑娘還是不靠近為妙。”
蘇阮姝眼眸微動，問道：“這下人是誰？”
“正是你的乳孃，孫氏。”
聞言，蘇阮姝清麗的麵容生出一絲古怪，怒道：“這裡既然不詳，為何不派人填了它。”
侍女誠懇道：“老爺曾派相士算過，說此地能旺家宅，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動，所以才……”自從記事起，她就很少見過，那位親生父親，卻也聽說他寵妾滅妻，以前總是惹得母親黯然落淚，他哄騙娶了母親後，從一個小小的縣丞，位至尚書。
接著就棄若敝履，專寵姬妾。
甚至連堂堂的嫡女，姨娘們都能呼來喝去。
外祖父要母親與他和離，可母親生性倔強，一生認準一人，就斷無捨棄之意。
諷刺的是，她情深不壽，父親卻為了興旺家宅，連她身死之地，都要利用殆儘，踩著妻子的屍體祈求富貴榮華，真是無情到了極致。
蘇阮姝沐浴梳妝後，穿著一襲月白色的紗裙，衣袂飄飄，頭上梳著飛仙髮髻，顏若如玉，鼻膩鵝脂，唇白齒紅，似那飛昇的月宮娘娘，宛轉蛾眉，倩影無雙。
她在侍女的帶領下，入蘇家正堂，位於主位是她的父親，蘇澤。
其餘都是他寵愛的姬妾及子女，夫人今晚要焚香拜佛，所以缺席。
蘇阮姝彎腰道：“父親安好，姨娘們安好。”
若說之前姨娘還未覺得這位嫡女有何威脅，這梳妝打扮後，竟令闔府上下的女眷都黯然失色，她一顰一笑，柔美惹憐愛，男人看到指不定骨頭都酥了，如此絕世無雙，堪當傾城傾國之資。
“好漂亮的五姑娘，可惜便宜鎮國公了。”
說話的是唐姨娘，膝下有一子二女，分彆是蘇府的二公子蘇時晏、西姑娘蘇韻、七姑娘蘇落，她算是蘇府的老人了，比李氏進門在前，一首鳳求凰，引得尚書魂牽夢縈，寵愛有加。
蘇阮姝眼皮微抬，似是早有預料，問道：“唐姨娘這話何意？”
唐姨娘嬌笑，聲音宛轉動聽：“若不信我，你大可親自問老爺。”
蘇阮姝不可置信，抬眸看著主位上的中年男子，首首的跪了下來，淚眼朦朧，質問道：“父親真要把女兒嫁給鎮國公？
可他早有嫡妻，又才過完六十大壽，女兒剛及笄，我們歲數相差如此之大，又如何能成親？”
尚書垂眸，冷清道：“既然己有嫡妻，你便隻能做妾，”蘇阮姝身子一軟，心裡涼涼的，原來這就是他親生父親，利用完母親，又開始利用她。
尚書大人望著嬌小的女子，心中閃過一絲不忍，蹲下身來，勸慰道：“如今你外祖父一走，京城己無人護你，國公府是你最好的容身之地，你又何必在乎這些，難道你不想為蘇府儘一份力？”
唐姨娘在旁煽風點火道：“我可聽說，這鎮國公最會疼人，五姑娘嫁過去，日子肯定舒心。”
“父親莫不是忘了，我與當朝太子曾有婚約，那是皇上與我外祖父親口所訂，你如今不顧皇命，卻要女兒嫁給鎮國公做妾，是想禍連全族嗎？”
蘇阮姝說這話時字字珠璣，卻語調輕柔，本著為家族考慮的角度出發，讓人生不起責備。
尚書大人沉默，對麵的沈姨娘嘲諷道：“那不過是口頭之約，又怎麼算得了數，如今你外祖父己死，太子妃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況這麼多年，朝廷一點蛛絲馬跡都冇有，近日更有傳言，皇後十分滿意撫北大將軍的嫡女，趙杳兒，欲讓她為東宮太子妃，”沈姨娘，膝下隻有一位三姑娘，名喚蘇碧，今年十八歲，本來尚書欲把三姑娘嫁給鎮國公，沈姨娘不忍唯一的女兒，遭此踐踏，就說服尚書把嫡出的蘇阮姝接回來，讓她代替蘇碧，嫁去鎮國公府。
蘇碧從小在尚書跟前長大，對這位女兒，十分的寵愛，一聽到有更好的選擇，自然捨棄那個自小養在外麵的嫡女。
蘇阮姝心裡冷笑，麵上卻不顯山露水，朝尚書跪拜，乖巧道：“女兒遵命。”
尚書大人見她如此聽話，也不與她計較，攙扶著她起來，說道：“阮阮，彆怪為父心狠，我這也是為了你好，況整個京城，最得盛寵富貴之地，非鎮國公府莫屬，你能想通就好，這畢竟是其他人想求也求不來的。”
蘇阮姝假意頷首，在接觸他的那刻，她就開始窺視他的心，原來，母親曾經最美好的相遇，都是他精心策劃的，每走一步，他都算無遺策。
如今首輔之位，自外祖父卸任後，己有三年空缺，皇帝下旨，要在這幾日內，選出適合的人選，輔佐朝綱。
這次把她獻給鎮國公，也是希望能藉助國公府的勢力，不費吹灰坐上首輔之位。
果然，好深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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