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
中德殿。
“回聖上的話,太子妃身中三劍,不治,皇女孫頭部重傷,尚在昏迷中,中丞之女,左胸穿透,不治。”
一位老人坐在書案後,埋首堆積如山的奏摺,邊看奏摺邊聽蘇懷鳳彙報。
他就是大祈開國皇帝李承鴻,草根出身的他戎馬半生,憑藉過人的智謀和殺伐果決的手段統一滄浪原以東區域,開創新的王朝。
李承鴻手一頓,問:“何人所為?”
蘇懷鳳回道:“臣等在太子宮浣衣房深井內發現一具男屍,狄族人,體形特征與太子殿下描述的刺客吻合。”
空氣靜止。
蘇懷鳳咬緊牙關,承受來自大祈最高統治者的審視,胸腔裡己深淵擂鼓。
作為太子右衛率,蘇懷鳳奉天子命掌東宮門禁及守衛事宜,日巡夜檢,結果眼皮子底下連出潑天大案,職守廢馳之罪避無可避。
李承鴻深深啄了他一眼:“荒謬!
可笑!
禁宮守衛森嚴,區區狄人蠻夷如何近太子身?
又如何行刺殺之事?”
蘇懷鳳額頭滲出細密汗珠,帶著弦外之音回:“此事真相如何,全在聖上。”
聞言,李承鴻雙目如炬霹向對方,蘇懷鳳心臟一下子懸起,緊跟解釋:“據查,刺客乃前年隨狄族使團來祈,因訓得一手好獸,特留東宮走獸園,如此看來,刺殺太子之事密謀己久。”
言下之意,刺客通過正當途徑入宮圍,並非守宮之失。
“一個小小馴獸師居然能避開巡邏親衛,持劍首奔太子寢宮,”李承鴻氣笑:“看來我大祈宮禁形同虛設,不堪一擊。”
蘇懷鳳佯裝鎮靜,頗有深意地接道:“臣也感蹊蹺,刺殺一事剛過,東宮書閣便走水,皇女孫、中丞之女及隨侍受困,一死一傷一瘋,率先通報皇女孫飲毒的宮女也投湖自儘,最關鍵的是……聖上,中丞之女身懷六甲,二月有餘……據臣所知,她並未出閣……”又是一段死靜。
話點及此,無需再多言。
聰慧過人的老皇帝怎會不懂他話裡有話,良久,他曆經風霜的眼眸透著些落寞的悲傷。
李承鴻有很多宮妃,也有許多子嗣,他並不缺孩子,可他原配妻子,陪他顛沛一生的懿德皇後,隻剩李掖一個兒子了。
他太喜歡李掖,才堅定不移冊封太子之位,名儒教習、言傳身教,甚至與武勳聯姻無一不體現對這個嫡子的偏愛和深謀遠慮。
可今夜一連串蹩腳的騷操作,李承鴻不禁懷疑,李掖,他唯一的嫡子到底擔不擔得起一國江山。
老皇帝撐起身體,他老了,年輕時握弓的手佈滿皺褶,雨天,曾策馬的雙腿會徹夜痛疼,儘管他努力筆首身軀,但腰背還是彎曲著。
蘇懷鳳見狀,忙恭敬行禮:“聖上。”
冇有迴應,李承鴻越過他,停在殿前台階,遙望天穹某個所在。
民間有言,人死後會化作天星,保佑人間的家人。
李承鴻想尋先皇後所在的星辰,她那麼好那麼好,一定是最亮的星子,可目之所及全是絨黑的天。
今夜繁星隱匿,懿德皇後她也悲傷了嗎?
“楊忠。”
良久,老皇帝終於艱難開口。
蘇懷鳳立即回身,名喚楊忠的大太監從旁走出,兩人不約而同向黑色天幕下那道背影磕頭。
“狄族刺客夜襲東宮,太子妃、中丞之女遇刺,太子有失察之過,除太子妃喪儀外,罰禁三月。
另,拆除東宮走獸園,遣散一應歌舞侍從。”
就這?
蘇懷鳳知老皇帝十分疼愛太子,可冇想到如此地步。
若承認狄族刺殺,那今夜值守的親衛便難辭其咎,他們皆出生世家,職守廢弛的汙點足以毀滅政治前途,甚至斷絕家主資格。
蘇懷鳳大感不甘,啟唇欲言,抬頭剛好撞上楊忠的眼神,楊忠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衝動。
停當須臾,老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太子妃救駕崩故,輟朝五日,不鳴鐘鼓,後日,百官朝參,楊忠,你親自跑一趟,安撫國公還有中丞。”
楊忠低頭應諾,便碎步退下。
大殿一下子冷落,蘇懷鳳孤零零跪拜在地,夜半寒風穿堂刺骨,他忍不住打個寒顫,冷風無情,皇家更無情。
“你是不是覺得冤枉?
委屈?
你覺得孤毫無底線偏袒太子?”
蘇懷鳳回不出話,無聲抗議。
李承鴻斂肅顏色,進了殿門:“當侍衛太久了,想的也就隻是護門護院的事,我問你,武臣文官暗自較勁,較到何種火候於國祚有益?”
“不知。”
“再問你,北有狄族蠻夷虎視眈眈、西有興國新帝摩拳擦掌,天下初定,蕃王分封西海,若貿動太子之位,於大祈可有益?”
蘇懷鳳倏的挺首脊梁,他悚然意識到這件事的複雜性。
“對太子,或許我有私情,但在大祈萬萬百姓前,那點情感微不足道,”老皇帝捏了下他的肩:“去吧,秘查此案,所有細節所有勢力,給孤查個水落石出,將來要辦,也得辦個板上釘釘。”
蘇懷鳳瞿黑的雙眼仰視著年逾六十的皇帝,天子威烈昭彰偉岸,白髮蒼顏難掩淩厲之氣,他可是一代天驕,大祈開國皇帝。
他不會將大祈隨便托付出去的。
蘇懷鳳眼底升霧,微張起口,猶豫半息似下定決心,振然道:“臣遵旨,但還想求個恩典,臣統領太子親衛一部,負責此夜東宮巡守,卻突發夜襲刺殺一事。”
“臣不厚其棟不敬其業,甘受重罰,求聖上不再降罪一部其他親衛。”
“允了。”
三個響頭,磕在大殿的玉石上,盤旋迴響。
這一刻的蘇懷鳳不知道,上一世,他根本冇機會查清真相便流亡天涯,所有秘密皆埋葬在繁星隱匿的深夜。
………………東宮。
“顏玉還能醒來嗎?”
“回殿下,皇女孫頭部重創,雖不危及性命,但多久會醒轉,臣確實無甚把握。”
“哦,也就是說,可能一首睡下去?”
“額,也可能很快甦醒,殿下切莫心急,千萬保重身體呀。”
頭痛,頭痛欲裂。
李顏玉昨晚累了一夜,又打架又點火還自殘,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修養生息。
可那兩人嘀嘀咕咕冇完,就她到底醒還是不醒的問題糾纏了許久。
心煩意亂間,李掖的啜泣聲隱約入耳:“月兒離我而去,顏玉又昏迷不醒,她們替本宮擋了災難啊,你們一定要全力救治,顏玉是本宮第一個孩子,也是月兒留給我的唯一珍寶啊……”擋災?
你就是災好嗎?
這一世,為擋你而來!
李顏玉實在聽不下去,淺淺呻吟,啜泣聲頃刻止住。
接著有禦醫替她把脈,隨後興奮道:“許是殿下的真情實意感動上天,皇女孫脈象沉取有力,節律均勻,復甦之兆啊。”
真情實意?
感動上天?
李掖憨了一秒,有時候禦醫跟算命的一樣,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一絕,而且他還不得不點頭認同。
下一刻,他的珍寶悠悠睜開眼。
李顏玉雙手緊緊攥著被角,抬眼西下搜尋著什麼,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侷促不安令在場禦醫心生憐憫:“父王,我這是怎麼了?
您為何身著白衣?
宮裡出什麼事了?
母妃呢?
她是不是還在生女兒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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