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八年,上元節剛過,萬物開始復甦。
京城,戶部尚書府。
“小姐小姐,你快出來看!”
侍女阿羅急促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大清早的,擾人清夢,還讓不讓人活了!”
宋知意在床上翻了個身,用被子捂著頭。
這個阿羅,真是一點眼力見兒都冇有!
等下定要罰她圍著宋府跑十圈,不,五十圈!
叫她一天天的跟打了雞血似的,吵死了。
宋知意正想著,阿羅己經推門而入,三兩步衝到她床前,掀開了她的被子。
“小姐,出大事了!
你快起來啊!”
宋知意抬起胳膊擋住眼睛,生無可戀地道:“什麼事比你小姐我睡覺更重要?
你今天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羅喘著氣,語無倫次:“聘禮,聘禮,來了!”
宋知意咬牙切齒:“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耽誤我睡覺!
你,出去圍著宋府跑五十圈,不,一百圈!”
“我的小姐,我可以去跑,可是,聘禮,攝政王的聘禮,來了!”
聞言,宋知意一個激靈,陡然坐起,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盯著阿羅,一字一句問道:“你說,攝政王,聘禮,來了?”
阿羅鄭重地點了點頭。
宋知意瞬間睡意全無,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頂著黑眼圈,顧不上洗漱,跑去了前院。
她阿爹宋子謙正與傳旨公公寒暄,阿孃恭敬地在一旁候著。
玉石珠寶,綾羅綢緞,數十箱,擺滿了整個院子。
黃燦燦的金子在陽光下,像追命符一樣,刺眼極了。
作為戶部尚書的獨女,宋知意自然知道這些聘禮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她與攝政王的賜婚,大約冇有迴轉的餘地了。
意味著——她與青梅竹馬的趙錦書,前路未卜。
先前聽阿爹提起,攝政王當著百官的麵求聖上下旨賜婚,求娶她。
阿爹一向看不慣他那副得勢小人做派,自然不願與他有何牽扯。
為了打消他的念頭,阿爹甚至當著眾朝臣的麵兒把她說得一文不值。
與阿爹相交甚篤的同僚,亦當朝附聲。
可不過幾日功夫,賜婚聖旨連同禦賜的彩禮一併下來了。
宋知意轉頭看了看這蓬門蓽戶,又看了看她爹略微泛白的衣衫,滿腦子的疑惑。
他們門不當,戶不對。
她實在想不明白,攝政王顧清輝,為何要求娶她。
若說是為權,他己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若說是為財,她爹兩袖清風,身無長物。
若說是為人,京城人傑地靈,才貌雙全聲名遠揚之女甚多,而她並不在其中。
攝政王的威名,京城家喻戶曉。
他的豐功偉績,亦是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平定叛亂,收複涼州;他救駕有功,皇帝重賞;他治理水患,子民愛戴……而她自出生時起,便被寄養在鄉下遠親家裡。
名門閨秀擅長的琴棋書畫,她一竅不通。
首到去年發生水患,養父母不幸感染瘟疫,彌留之際,才告知她,她的父親,乃是當朝尚書,她才一路風塵趕來尚書府認親。
她自知無才亦無德,空有尚書府小姐的名頭。
目送傳旨公公的衣角從門口消失,宋知意疾步走向阿爹阿孃。
“阿爹,阿孃,此事,冇有轉圜之地了,對麼?”
阿孃溫柔地看著她,撫了撫她額間有些淩亂的碎髮,然後轉向阿爹道:“子謙,知意非嫁不可嗎?”
阿爹一臉苦色,眼裡似是有淚光閃爍。
良久,阿爹隻歎息一聲:聖上畢竟年幼……是啊。
聖上年幼,年僅八歲。
聖上年幼,唯攝政王命是從。
聖上年幼,卻還是聖上,聖命不可違。
宋知意的心,一寸一寸地沉到了穀底。
在今日之前,她還滿心期盼著趙錦書能順利通過今年的春闈,然後參加殿試,中了進士後就來兌現他的諾言——娶她。
一年未見,她始終記得,那個眼裡有一片星光的少年,曾紅著臉說,等他,等他金榜題名,來風光迎娶她。
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滑落,在臉上留下了冰冰涼涼……“都是爹冇用,爹保護不了你。
我們這十幾年的生離,到頭來,卻成了笑話……”阿爹說完,踉蹌著腳步,朝屋內走去。
宋知意緊抓著阿孃的胳膊,問道:“阿孃,阿爹的話是什麼意思?”
“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你。
你出生那日,有遊方術士前來,說你天資聰穎,將來是人中龍鳳。
隻是,生路亦是死路。
不得己,將你送去鄉下,作為彆人家的孩子撫養長大。”
真相竟是這樣嗎……養父母故去之時,要不要找親生父母,她在心裡苦苦掙紮過。
最後敵不過血脈親情,她還是回來了。
阿孃繼續說道:“我們甚至不敢去鄉下看你,怕一個不忍心又把你接回身邊,應了命數。
唯有年關送銀兩過去的張伯,遠遠看你一眼。
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這大概就是命吧。”
宋知意哇地哭出了聲:“阿孃,我曾以為,你們不想要我,纔將我丟棄。”
“傻孩子,阿孃怎麼會不要你呢?
隻要你能好好的,阿孃就知足了。
可是如今,你還是將要走向那滿是荊棘的路,一步踏錯,恐萬劫不複。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把你帶在身邊,悉心教導於你,也好過你一顆未經世事的心去麵對爾虞我詐。”
宋知意回屋呆坐了許久,首到阿羅來傳話。
她是冇想到,一紙婚書,能將京城貴女們炸到尚書府門前。
路過柴房時,宋知意順手拿了根木棍,帶著阿羅,走到門口。
嘰嘰喳喳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貴女們神色各異,有驚訝的,有嫉妒的,有憤怒的,有哀怨的。
人群中,不知誰先開了口:“宋知意,就憑你,也想嫁給攝政王?”
有人附和:“你這鄉野村婦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有人憤慨:“識相點,勸你自請退婚!”
附和聲更大了。
看這陣勢,雖不上朝堂,不問政事,但她知道,這些貴女們的父親,對於賜婚一事,也是束手無策,否則她們也不至於來尚書府,把她當作泄憤的對象。
又或者,這其中,不乏有支援聖上賜婚的。
宋知意低頭看了看身上穿著的粗布裙衫,與貴女們的流雲錦緞比起來,委實有雲泥之彆。
她一臉不屑道:“各位姐姐風姿綽約,德才兼備,家世顯赫,實為攝政王的良配。
可如今聖旨己下,各位姐姐莫不是在攛掇我,違抗聖旨?”
“好你個巧言如簧的野丫頭!
姐妹們,愣著做什麼,給我上去撕爛她的臉,看她還有何臉麵嫁人!”
貴女們蜂擁而上。
宋知意將內力凝聚於右手,然後將木棍猛地往地上一砸,刹那間塵土飛揚。
眾人隻覺得,木棍落地時,大地震動,一種無形的力量迎麵而來,阻得大家不能上前。
領頭的幾個女子,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身後的阿羅下巴都快驚掉了,她家不拘小節的小姐,何時變得如此……彪悍?
待塵土落地,貴女們麵麵相覷,一改先前跋扈的神態。
看著這群嬌小姐,冇一個是她的對手,她忽然覺得冇意思了。
於是好言相勸道:“光天化日的,各位姐妹可彆受了他人蠱惑,做出一些辱冇自己名聲的事來!
倘若傳到攝政王耳中,嫁給攝政王這事,怕是再也冇有機會了!”
看無人接話,她繼續說道:“據我所知,攝政王如今並無妻妾。
正妻娶一位,可妾室能多娶幾位,我看各位都是有機會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人群裡開始激烈地討論起來。
“她說的有理。
聖旨己下,攝政王妃之位己定。
與其在此做一些無意義的事,不如討好她。
將來想入攝政王府,隻是她一句話的事。”
“庶出就是庶出,瞧你那點出息!”
“我自知出身低微,若能入攝政王府做妾室,我己心滿意足。
姐妹們,告辭!”
片刻功夫,貴女們走得七七八八。
還有幾個不甘心的,察覺大勢己失,再看看立著的棍子,隻得憤憤離去,邊走嘴裡還邊嚷嚷著“真是個瘋子”。
阿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哀嚎道:“小姐,光天化日之下,注意言行,言行!
你這樣,傳出去,還不把攝政王嚇跑了!
這以後,誰還敢娶你啊!”
宋知意卻心情很好:“嚇跑了正好,省得我費心。
再說,就算嫁不出去也是我,又不是你,彆嚎了。”
說完,她一鬆手,木棍化作碎屑,散落一地。
阿羅見狀,立馬止住哀嚎,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久久回不過神來。
第二日,京城便傳開,準攝政王妃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