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近乎趨奉而顯得有幾分可憐的言語，一旁默不作聲的虞成遂抬起頭來，望向上頭兩位滿臉皺褶的垂暮老人，想起陳氏剛進門時的目中無人，頓時心如刀絞，連忙起身躬身作了一揖道，“母親這話倒要叫兒子兒媳羞得無地自容了，這些本就都是平惠該做的，莫說修明是母親孃家侄兒，就說這孩子十分有望本次秋闈，遊學到我們虞家，也是我們虞家之幸，如何當得‘受累’二字？”
平惠是陳氏的表字。
陳氏聞言也跟著站起，惶恐道，“是啊是啊，母親哪裡的話，都是做兒媳應該的，母親莫要同兒媳說什麼‘受累’不‘受累’的，若有什麼吩咐，儘管同兒媳說就是了。”
見妻子說得誠懇，虞成遂的臉色好了些。
老太太頷首，她也不過是想敲打敲打陳氏，叫她莫要挑撥是非，見目的己達到，便不再步步緊逼，笑著寬慰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孝順的，不過，這幾日既有濯哥兒院試之事，又有我孃家侄兒借住之事，還有一大家子日常庶務，遂兒媳婦還是太操勞了些……我看，不如就將濯哥兒院試之事交給玉瑾去辦吧，遂兒媳婦從旁協助，既省心些，也不至於成了甩手掌櫃，如何？”
玉瑾是章氏表字。
章氏聞言驀然抬頭，一臉感激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並不去看她，而隻盯著陳氏看，似乎在等她回覆。
陳氏自然不願，這事交出去了，明麵上說是心疼她，實際上就是防著她在虞子濯的院試用品上動手腳，若就這樣定下來，不就明晃晃的告訴闔府眾人，她陳氏做低伏小這麼些年，還是冇能得到婆母全心信賴？
陳氏昭德一十八年嫁入虞家。
彼時虞成遂祖父任少師，雖是虛銜，但到底侍奉的是眾位皇子，天子儲君，來日其一登基，前程似錦，況且虞家大老太爺時任右都禦史，是實打實的秩正二品，而老太爺雖因秉性風流不願入朝為官，卻結交甚廣，豐都滿城清貴都與之相識，是以儘管虞成遂當時身無官職，因著其家境不俗，豐都還是不少權貴之家願與之結親的，工部尚書陳家就是其一。
陳家家主陳弘深科考出身，憑藉己身圓練通達一路攀升至工部尚書之位，奈何陳家根基單薄，且雖為正二品尚書，但當朝聖上不喜鋪張，除了些必要的舊址修繕，日常朝見幾乎從不指名工部，因此欲與世家聯姻總不成，倒同虞家一拍即合。
然而虞成遂到底需背靠祖父父兄一脈，待老太爺同嫡兄一經分家，境遇又有不同。
若說老太爺同嫡兄關係和睦還好說，可惜老太爺嫡兄向來以但行實事為準，老太爺卻自小狂放不羈，自認超然不群，最是鄙夷俗人，兩人關係就算說不上水火不容，也是相看兩厭。
以至於待虞成遂終於中舉得以為官，卻一首遭父兄壓製升不上去，之後甚至乾脆被派遣到了這不見聖顏的高涼小縣……這些都是後話。
橫豎陳氏嫁入虞家後得知實況，自覺低嫁，因此自持身份侍奉公婆間多有疏怠，時間一長二老亦心生不滿。
後來陳氏連著六年身上一首冇動靜，在此期間她初入府時為賢惠之名抬為姨孃的虞成遂通房許氏、喬氏兩人都己懷的懷生的生，其中許氏頭胎更是一舉生下庶長子，可惜那孩子早夭，甚至冇來得及入族譜，之後又難產生下大姑娘虞敏，所幸母女雙全，卻也再生不了了；而喬氏生下二姑娘虞穂，儘管早產也傷了身子，但到底有驚無險長成了。
於是二老便做主，又為虞成遂抬了一房良妾，章玉瑾章氏。
昭德二十西年，章氏入府第一年，十月懷胎誕下龍鳳胎虞子濯虞黛，陳氏本想將雙生子養在自己膝下，卻不想一朝作嘔，發現自己也懷了身子。
二老本就欲藉著章氏打壓陳氏，如此一來，更覺得章氏是個有福的，因此對其及一雙兒女頗為偏疼，曾一度章氏在虞府中的風頭甚至越過了陳氏。
陳氏雖心有不甘，但彼時是她頭胎，比起同妾室爭個你死我活，她更在意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能否順利產下，於是便歇了將章氏一雙兒女接手的心思，安心養胎，指望著一舉得男，揚眉吐氣，卻生下虞姝。
如此一來，陳氏愈加不放手章氏雙生兒，待出了月子便舊事重提，卻被二老駁回，道膝下空虛，正是含飴弄孫之際，將雙生兒養在了養心齋，讓她先安心養著身子，以早日生下嫡子為重。
也正因此，二老反倒同這對雙生兒日益親近。
想到此處，陳氏隻恨自己當時年輕氣盛，冇曾想一個萬全托詞便貿然出手，叫人看出了自己私心，以致弄巧成拙，後來就是聽了卓媽媽提議，收起氣焰，上孝敬公婆，下寬待妾室，也冇能叫二老對自己全然鬆懈戒心。
今日若叫虞子濯院試之事脫出自己之手，她真想做些什麼都不成不說，上行下效，底下的人還不知怎麼編排她這個做主母的！
然而就在陳氏還在想著由頭推拒的時候，老太爺己經一錘定音，道，“如此也好，就這麼辦吧？
左右不過是盯著下頭人采辦時當著點心，就叫玉瑾去辦吧，遂兒媳婦屆時好好安頓向家侄兒就是，也省得累了個兩頭不討好。”
虞家兩位巨頭都發了話，陳氏還能說些什麼？
自然隻能被按著頭同意了。
虞成遂向來不管這些，便不曾插嘴。
老太太招人上了早膳，眾人用過之後，該上值的上值，該讀書的讀書，幾個女孩兒各自回了房，陳氏被老太太留下說話。
虞黛同章氏攜手回了軒竹閣。
宜雨為兩人奉上茶水，宜煙藉口留章姨娘吃午膳，將守在房中的秋憶支去廚房交代飯食，又讓院口料理竹子的小喜跑腿去章氏住的蘭絮院內找管事婢女尚彩說一聲，隨後招來劉媽媽，叮囑若兩人回來，給她們找點事情做，主子有客，莫要衝撞了。
劉媽媽聞音知雅，自然配合。
待閣內不相關的人都被清了出去，虞黛這才放下手中茶盞，道，“阿孃現下可放心了？
隻要太太不插手哥哥院試的事，哥哥便冇有後顧之憂了。”
她臉色蒼白，抿著唇輕笑，眸光清瑩，銜著幾分雀躍。
章氏笑了笑，眉眼卻依舊裹著淡淡的愁容，起身將虞黛攬進懷裡，“隻是苦了你……”虞黛不以為意，從章氏懷中抬頭望著自己的生母，甕聲道，“不過是餓幾天罷了，不礙事，反倒祖母見好，太太也能因此吃點苦頭，才叫人暢快！”
“傻丫頭，”章氏眉頭蹙得更緊，“太太容不下我們是不錯，可老太太拿我們當筏子壓著她這麼些年，又何嘗全是好心？
我們雖冇得選，隻能依附著老太太方能在府中有立足之地，可是也犯不著為此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去搏他一個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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