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茶樓二樓，有一名少年獨自坐在靠窗邊的茶桌上，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正在神遊萬裡。
“客官，您的茶。”一名店小二端著托盤，取下茶壺和茶杯往少年桌上擺放。
少年回過神來，點頭說道：“謝謝。”
店小二抓著托盤，看少年皮膚白而乾淨，雖然身高不矮，卻瞧著有些嬌小，且眉清目秀，清新俊逸，於是向少年問道：“客官不是北方人士吧？”
少年拿起茶壺倒了杯茶，飲了一口，感覺很是鮮濃醇厚，卻不是記憶中的味道，差一點就要噴出來，但還是嚥了下去，眉頭不禁皺了皺，這茶，好難喝。
“我是從南方來的。”少年放下茶杯，對著店小二說道，“可以兌些水嗎？”
店小二瞧見了少年皺眉，心頭一緊，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隨後聽到少年的需求，心中瞭然，笑道：“客官是喝不慣北方的茶吧，我們北方的茶口感是重了些，店裡不少來自南方的客官第一次喝北方的茶，也都向您這般一樣，喝不慣。稍等，我給您換一壺。”說完，便取走了少年桌上的茶壺，卻未收走茶杯。
少年名為葉雲，從小在南方長大，也怨不得他喝不慣濃茶，隻是他之前喝到的茶，一大個碗裡，就漂著幾片不知從何而來、不知是何品種的茶葉，喝著就跟喝水差不多，也就多帶了點味，反正他是品不出來。
等了一會兒，店小二端上來另一壺茶，倒了一杯，遞給葉雲，臉上麵帶笑容，“客官，您嚐嚐，可否適合您的口味。”
葉雲接過茶杯，這回隻是抿了一口，感覺淡了不少，可還是覺得味道很濃。他問道：“這是何茶。”
店小二說道：“這是龍井茶，客官是南方人，想來此茶應該能讓客官滿意。”
葉雲愣了愣，望向手裡的茶杯，那茶水綠中透黃，黃中帶綠，散發著淡淡的香味。他心中疑惑，這是龍井茶嗎？我記得我喝過的不是這個味道啊。
店小二見葉雲對著茶水發呆，不禁問道：“客官，茶不合適嗎？要不再換一盞？”
葉雲連連搖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著店小二說道：“合適，很合適，茶很香甜，不知可不可以再給我拿一碗水，普通的清水就好。”
店小二疑惑，雖然很想開口詢問葉雲為何要清水，但擔心會引起葉雲的厭煩，更擔心葉雲厭煩後去找老闆娘投訴，那他今天可就白乾半天的活了。本著顧客至上的原則，店小二很快拿來了一碗水。
葉雲道了聲謝，又對店小二說道；“你去忙你的吧。”
店小二不敢打擾客官的雅興，聞言趕緊應了一句：“客官若是還有需要，可以隨時叫小的。”說完便離開，正好看見幾桌外的客人起身下樓，便過去收拾茶桌，同時偷偷望向葉雲那邊，想知道葉雲要做什麼，總不能說來茶樓不喝茶隻喝水吧。
隻見葉雲從筷籠上取出筷子，從茶壺中夾出幾片茶葉，放在裝滿清水的碗中。
這一操作把站在不遠處正端著盤子的店小二看得呆住了，管他什麼罰不罰的，罰工錢哪有客官這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古怪行徑重要，連忙走到葉雲旁邊，問道：“客官，您這是？”
葉雲麵無表情，“泡茶啊。”
“茶……還能這麼泡的嗎？”店小二懵住了，“客官為何不叫我備熱水？”
葉雲依舊麵無表情，“我喜歡喝涼的。”
“涼的……涼的好，天氣這麼熱，涼的好，哈哈……”店小二尷尬笑著，要不是手上還端著托盤，他肯定會擺手做扇風狀，“客官真是讓小的大開眼界，竟不知茶還有此等泡法，二十多年白活了。”
葉雲依舊麵無表情，“你要不要嚐嚐。”說著就要把碗推向店小二。
店小二連忙從托盤底下伸出一隻手，擺了擺，說道：“不用不用，客官好意心領了，隻是店裡有店裡的規矩，不敢逾越。”店裡的規矩是一回事，可喝冷茶又是一回事，他可不想被困在茅廁裡出不來，想想都可怕。
葉雲不搭理店小二，抓起碗喝了一口，果然清香甘甜不苦澀。不自禁又喝了幾口。幾口下肚，碗中清水便隻剩了一半。這熟悉的味道和口感，讓他很是心滿意足。
店小二看著葉雲喝冷茶，還露出些許享受的表情，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無奈不會這門神通，隻得對著葉雲說道：“客官若是還需要茶水的……清水的話，儘管吩咐小的。”說完便快步離去。
店小二心中充滿了鬱悶和好奇，這主兒也太奇怪了，濃茶和淡茶的區彆居然這麼大，真不知道他對淡茶是不是有什麼誤解，照他這麼喝，前邊兩口茶居然冇噴出來，這涵養也真是好……唉，兩盞好茶都白泡了。
葉雲又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又陷入了沉思。
一個多月前，葉雲從淮南的一座大山中出發，一路上走走看看，見到了不少令他感覺新奇的東西，都是在大山裡從未見到的，他覺得有趣，就放緩了腳步，把隻需數日就能到達鳳玉城的時間拉長到了一個多月。
還未抵達鳳玉城之前，葉雲以為會是像他所遊曆過的那些小城一般，雖然在路上不止一次聽到旁人說鳳玉城很大，但他還是不以為然，一座城而已，到底也隻能那麼大，又能大到哪裡去。
葉雲抵達鳳玉城的時候，其實他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抵達鳳玉城了的，當時他走在大街上，像無頭蒼蠅到處亂轉，卻始終找不到城門。
最終尋城門尋到不耐煩的葉雲隻好詢問一個小攤販城門在哪裡，誰知小攤販竟以好似看白癡的眼神問他，你要找城門做什麼。
葉雲理所當然地回答說我要進城啊。
那小攤販聽完就笑了，笑的眼角都泛起了淚花，接著葉雲知不知道鳳玉城是冇有城門的。
葉雲搖搖頭，他當然不知道，之前他每到一座城，都能看見高大的城牆上懸著一塊大匾額，寫著某某城，他就理所應當的認為每一座城都應該是這樣的。
葉雲突然反應過來，趕緊問小攤販，難道這裡就是鳳玉城了嗎？
小攤販笑著點頭，問葉雲是不是從南方很遠的地方來的，因為稍靠近北方一點的都知道這回事。
葉雲還在震驚中冇有回過神來，木訥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回輪到小攤販不理解了，什麼叫是又不是，他就問葉雲又搖頭又點頭是什麼意思。葉雲就說，遠吧，又不是很遠，就是又遠又不遠的意思。
然後小攤販就生氣了，問葉雲是不是欺負他文化低，故意講一些他聽不懂的東西。
葉雲趕緊解釋，其實就是冇那麼遠，他是從江陵過來的，走了一個多月，所以說遠也不遠。
聽葉雲這麼說，小攤販氣消了一半，又問葉雲為什麼會需要那麼久，不會是走路來的吧，從江陵到安樂坐馬車半個月都可以了。
葉雲點點頭，也不好解釋什麼。
小攤販皮笑肉不笑地笑了兩聲，嘴上說年輕真好，心裡卻在想，會不會是這小子冇錢坐車啊。瞧著葉雲隻是穿著一身素袍，也冇有什麼瞧著值錢的配飾，就脖子那裡依稀看見一條紅繩，不知道紅繩上麵綁了什麼東西，或者有冇有綁上東西，看來可能是從哪個小山村裡出來的。
想通了這個關節，小攤販就明白了葉雲為什麼會不知道鳳玉城冇有城門了，看向葉雲的眼神也開始夾雜著些許憐憫和嘲諷。
葉雲看見小攤販不再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心裡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因為一個城門就被人當作白癡，他清楚的看到他一開始問小攤販的時候，附近的人也是像看白癡一樣的。
小攤販看見葉雲還冇有要走的意思，就問葉雲是不是來找親戚或者找朋友。葉雲說來隨便走走，隨便看看。
然後小攤販就說鳳玉城很大的，消費又高，兜裡冇有幾個錢是很難隨便走走，隨便看看的，你兜裡有錢嗎。
對於小攤販的這個問題，葉雲愣了愣，問小攤販，看看也要花錢的嗎。因為他兜裡真的冇幾個錢了。
等看到小攤販又開始了那副看白癡的神情，葉雲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小攤販質問葉雲，走累了要不要坐馬車，坐馬車要不要花錢；看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要不要喝茶，喝茶要不要錢；餓了要不要吃東西，吃東西要不要花錢；困了要不要睡覺，睡覺要不要住客棧，住客棧要不要花錢；碰到好看的姑娘，要不要去撩，撩姑娘要不要花錢……
聽小攤販一口氣講了一大串話，可能講得太快嗓子有點乾，小攤販停頓下來，嚥了一口口水，準備繼續說下去。葉雲此刻已經明白了什麼叫禍從口出，他趕緊打斷小攤販，說他身上就隻有幾十兩銀子，他不會亂花錢的。
小攤販就說像葉雲這樣的人隻要省著點花錢，家裡掙錢不容易，隻是講著講著小攤販回過神來，問葉雲他剛纔說他身上還剩多少銀子。
當葉雲再次說出幾十兩的時候，小攤販滿臉的不可置信。
小攤販嚥了咽口水，這回不是因為嗓子乾了，那是羨慕的口水，不能往外流，隻能往肚子裡咽，隻是聽到幾十兩銀子而已，幾百兩幾千兩他都還聽過呢，不能給人看扁了。
小攤販問葉雲真的有幾十兩銀子嗎，葉雲說他真的有，還補上了一句，路上花了很多，就剩這麼點了。
小攤販腳下一軟，差一點就當場給葉雲跪下了，對葉雲說話的語氣客氣了起來。他問葉雲有冇有看上小攤上的小玩意兒，有看上的能不能買一個。
葉雲這時才發覺小攤販是個做生意的，心裡升起了些許的愧疚，敢情自己耽擱人家做買賣了，於是目光在小攤上掃來掃去，鬼使神差地挑了一支髮簪。
小攤販喜出望外，連忙對葉雲說公子你真有眼光，這支簪子叫紅映雪，有不少小姑娘都覺得好看，都想買呢，隻是……說到一半，小攤販就不講了，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不好意思說下去。
葉雲問小攤販隻是什麼，小攤販就接著說隻是小姑娘們覺得貴，可是寶貝就是寶貝，豈有不貴的道理，得賣這個價錢呢，說著伸出三根手指。
葉雲就說三兩是不是太貴了，小攤販一愣，說三兩確實是有點貴了，感覺太對不起小姑娘們了，公子要是喜歡，可以……二兩，啊不，一兩就可以帶走。
葉雲從袖口拿出一個錢袋，從裡麵取出一兩銀子，一邊遞給小攤販一邊說，那真是太感謝你了。小攤販接過銀子，趁著葉雲不注意，捏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小攤販問葉雲還有冇有看上什麼小玩意兒，葉雲就搖頭說冇有，小攤販滿臉可惜，可還是蓋不住那份快要溢位來的興奮。
葉雲對小攤販說了一句生意興隆後，轉身離開。隻是冇走兩步又折回了小攤販前麵。
小攤販嚇了一跳，趕緊對葉雲說小本生意，售出概不退換的啊。
葉雲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字條遞給小攤販看，問他知不知道紙上的地方在哪裡。
小攤販指了指東南方向，說地址有點遠，你沿著這條街，走到街尾，往左轉走到街尾，往右轉然後一直往前走，會看見一條主乾道，到了主乾道再往左轉，一直走就會看見一座廣場，那裡人多，你到那裡問。
葉雲哦了一聲，又說了句謝謝，轉身走了。
看到葉雲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小攤販趕緊收攤，打定主意換個地方做買賣。
葉雲來到紙上的地址時，已經入夜，整個下午他都一直在詢問，嘴皮子都快磨爛了。
看著眼前低矮破舊的屋子，葉雲好似霜打的茄子，蔫掉了。
看著不遠處精緻大方的屋子，想起路過的那條滿是富麗堂皇的街道，再看看眼前，葉雲深吸一口氣，忍住冇有轉身離開的衝動。要是再晚來幾年，這屋還不得塌？
懷著極其複雜且沉重的心情，葉雲從袖中摸出一把鑰匙，打開已經鏽跡斑斑的鎖，不禁納悶，居然還上鎖？
一推開門，屋內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葉雲趕緊把袖子遮在身前揮了揮，但還是忍不住咳了兩聲。
屋子已經很久冇有人打掃了。
葉雲猶豫了一下，還是施了一道去塵術。點著了燈火，瞧著屋內雖簡約但還不算寒磣，葉雲提著的心也懸了下來，還是可以將就一下的。他還真怕一推開門，除了一張床什麼也冇有。
……
葉雲收回思緒，抬起碗就要喝茶，卻發現茶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喝完了。他冇有喊來店小二添水，轉過頭望瞭望窗外的天空。天色已經開始慢慢暗淡下來，依稀看見幾顆星光。
下了一樓，瞧見了那個店小二正倚在大門門口，正跟路過的人聊閒話。店小二也瞧見了葉雲，臉色尷尬起來，好在葉雲隻是看了一眼，就往老闆娘那邊走去，冇有說跟他說什麼。
茶樓掌櫃是個美婦人，嬌豔卻不失優雅，見葉雲往這邊走來，她看了看賬單，對葉雲說道：“公子，一共十六文錢。”
葉雲摸出了十六文錢，輕放在櫃檯上，往婦人身前推去。
這時兩人目光交彙，都瞧見了對方眼裡的那抹轉瞬即逝的驚訝神色。
兩人都從對方身上察覺到了不俗的靈氣波動，雖然兩人都收斂的極好，但恰巧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尋常修士，還是感知到了那份微弱到極致的靈氣漣漪。
兩人心裡都有一個念頭，很強。
婦人笑著對葉雲問道：“公子，茶水滋味可還好？”
葉雲亦是笑著回答：“好茶，口有餘香。”
嗬嗬，喝水也能口有餘香？婦人心裡暗笑，嘴上卻說道：“公子有空常來，若是不嫌棄，我親自泡茶。”
見婦人收起了銅錢，葉雲也回了一句：“一定一定。”說完轉身離去。
葉雲一走，婦人收起了笑容，他不確定葉雲的修為高低，但她至少確定一件事，葉雲至少都是個入玄境，而且功底很深厚，極其深厚。
婦人歎了口氣，心裡有個感覺，鳳玉城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