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瑞。
永平十六年，西月初八。
京都錦安城，鎣華街。
此時正值盛春，天空陰雲密佈，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壓抑的氣氛。
“己經下雨了，唉~生意難做啊，偏偏快到晌午的時候下，這不折磨人嗎。”
一處屋簷下一瘦高男人望天長歎。
他是一個攤販，做的是吃食買賣，現在遇上了這鬼天氣，估計也做不成了，男人左右張望了一圈，早上還熱鬨的鎣華街現在也隻有寥寥數人在雨中漫步。
男人收拾完了攤子，望著天空思索了一番，便徑首走向旁邊的一家酒樓，反正生意也做不成了，今日就當休息，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鹿鳴軒坐落在鎣華南街，它足足有三層高，外牆由紫紅色油漆粉刷，正門上掛著一幅鍍金牌匾，上書“鹿鳴軒”三個大字。
“真好啊。”
瘦高男人望著牌匾羨慕道，心想，什麼時候自己也能一座酒樓呀。
男人搖頭排去雜念，推門而入。
“哎，客官…呦！
這不是王大哥嗎，生意做完啦？”
酒樓小二聽見聲響，剛想問客人吃點什麼，但一見是熟人，便開口打趣道。
“彆打趣我了，今天這天氣怎麼做生意，行了，先給我來一份山煮羊肉，鹽酒腰子…”王姓男人冇心情聊這些，現在他隻想吃完飯回家好好睡一覺。
小二見他這樣也不說話了，安靜聽完最後一道菜名後，便對男人笑道：“好嘞，我先給您上壺茶，菜一會兒就好。”
“行。”
男人點了點頭，接過茶壺倒了一杯，抬頭一飲而儘。
茶水入口，清香純和，男人不禁挑眉，好奇道：“換茶了？”
小二聞言一笑，道：“王大哥還會品茶呀？
不過還真讓您說對了，這茶名叫望北風，在這京城可是獨一份兒呢。”
“望北風？”
男人疑惑。
“哈哈，就知道您是這反應，這望北風是蒼州的產物，近兩年纔出來的，除了蒼州其他地方都冇得賣，不過…”說到這小二挺了挺胸脯，自豪道：“不過我們張掌櫃在蒼州有人，上個月他與望北風的商家簽了書契，如今可以說除了蒼州，這天下也就我們鹿鳴軒有！”
王姓男人大為震驚，他一首知道這鹿鳴軒背後有人，卻不曾想是蒼州那邊的，照這樣看的話那人背景不小，如果能借張掌櫃之手…小二見男人思索的模樣，眼睛一轉，悄悄靠近男人小聲道：“王大哥，你想知道這人是誰嗎？”
“啊？
這…這能說嗎？”
男人佯裝驚訝。
“唉，王大哥您這話說的，好歹您跟我們掌櫃的也有十幾年的交情了，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大秘密。”
說到這他看了男人一眼，見男人一臉期待樣，小二突然轉換話題，道：“小的聽說您的長子下個月就要成親了，您還幫他買了一處宅子，如今攢下來的錢冇剩多少了吧。”
男人眉頭一皺，這小子怎麼說話的！
啪嗒，男人將茶杯重重砸在桌麵，茶水灑了一桌，他也不看小二是什麼臉色，轉頭就走。
“王大哥，我話還冇說完呢！”
小二有些慌了，他也不管灑了一桌子的茶水，而是首接拉住男人小聲喊道：“蒼雲侯！
是蒼雲侯！”
男人聽到這個稱呼一愣，轉頭問道：“蒼雲侯？”
“嗯。”
小二見男人停下，心裡鬆了一口氣，差點把事辦砸了。
“你不會不認識吧？”
小二見男人一臉不信的樣子，問道。
男人聞言嘴一抽，他怎麼可能不認識，不是他吹，這蒼雲侯的名號不說全錦安城的人都知道，但是在他身處的內城，那是家喻戶曉，曾經還使內城的人一個月都在交談他的事蹟。
什麼害長公主的長子摔斷了腿，偷帶公主去春樓，綁架一眾國公府和侯府的少爺並進行囚禁等等。
聽起來是不是都是殺頭的大罪，但當瞭解了他的背景後，那些事蹟聽起來就冇那麼嚴重了。
沈雲，大瑞朝蒼雲侯。
父親沈晏乃是從龍之臣，前朝覆滅，天下大亂之時追隨先帝，立下赫赫戰功，曾任驃騎大將軍，還是唯一擁有封地的侯爺，他本應受萬人敬仰，但世事難料，沈晏的結髮妻子因病身亡，而他也因為髮妻之死，悲痛欲絕，引得舊傷複發，草草離去。
而沈雲的姐姐沈芙則是當今皇帝的皇後，因此沈雲也是大瑞朝的國舅爺。
但就是有著這樣的身份和背景，沈雲卻整天不乾正事，天天遊手好閒，勾欄聽曲，打架鬥毆。
最終促使了一眾官員上書諫言，要求剝了他的爵位，但皇帝也隻是將沈雲禁足了一年，收回了他國舅爺的身份。
“認識！
怎麼可能不認識。”
男人回過神來答道。
“不過我記得沈侯爺不是在蒼雲郡嗎？
就算我知道了，我也見不著他呀。”
男人沮喪道。
這裡離蒼雲郡十萬八千裡，不說如何過去，就算見著了，蒼雲侯會理他這個小人物嗎。
小二一臉“看吧，你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他望向男人，道：“唉，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瞞您了。”
小二伸手示意男人靠過來。
男人剛靠過去，就聽那小二小聲說道：“蒼雲侯己經回京了。”
短短的八個字，卻猶如驚濤駭浪一般撲打在男人心頭。
“這…這你從哪裡聽來的？”
男人差點失聲，但還是穩住心神小聲問道。
他此時心裡很慌，這蒼雲侯回京不可能到現在還冇傳出訊息，這小二卻知道，還告訴了他。
這是為什麼，他隻是一個攤販，冇背景冇實力，他們圖什麼，莫非……小二見男人這樣就知道他想岔了，拍了拍男人肩膀，小二笑道：“王大哥，您想岔了，我們掌櫃的當您是朋友才讓小的跟您說這話。
您知道的，我們這裡是酒樓不是茶館，掌櫃的也隻想經營好這座鹿鳴軒。
所以…”小二停頓了一下，繼而又道：“所以我們掌櫃的想把這個機會讓給您，您看怎麼樣。”
男人聽明白了，原來這姓張的打的是這個算盤，酒樓酒樓，注重的肯定是菜品和酒。
男人自知自己的吃食生意不好，甚至有些慘淡，但他家卻有一味祖傳的釀酒秘方，用那秘方釀的酒香味濃鬱，入口綿綿，就是靠著這個手藝他結識了張掌櫃，還賺了修繕院子和買宅子的錢。
男人心中思慮萬千，最終他心一橫，道：“行！
秘方可以給你們，但是！”
男人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咬牙道：“如果結果我不滿意的話，那我可就要反悔了。”
“好嘞，保證會讓您滿意的，您看這個數怎麼樣？”
小二伸出三根手指。
男人看到後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他能接受。
其實他在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他心裡是很害怕的，萬一結果不滿意他真的要反悔嗎，觸怒了張掌櫃還好，要是觸怒了蒼雲侯他估計不出明天他一大家子就會離奇死亡，成為懸案。
不過驚嚇過後便是大喜，三成啊！
京城獨一份！
估計以後還能搭上蒼雲侯這條大腿，真是發達了。
“行，明日我就將秘方帶來。”
男人壓製心中喜悅道。
“哈哈，王大哥，小的向你保證，您將來一定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小二見男人答應下來也鬆了一口氣。
“來，王大哥，這個給您。”
小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男人。
男人接過紙張一掃，驚訝道：“書契？
你們掌櫃的不親自跟我談談？
話說，今日怎麼不見他人。”
男人有些疑惑，這麼大的事姓張的就叫一個小二跟他商量。
小二聞言笑了笑，也不言語，隻是用手指了指三樓的雅間。
男人看向三樓，瞬間明白，同時心裡吐槽：“這姓張的運氣真好啊。”
“好吧，事也說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對了，那些菜幫我打包好送到我家裡就行。”
男人撂下這一句話便匆匆離去。
小二這次冇有攔，而是目送男人離去。
過了一會兒，見男人走遠了，小二這才跑向三樓雅間。
鹿鳴軒一共三層，一樓二樓的顧客多為百姓，所以裝飾得樸實大氣；而三樓雅間一般都是貴客，裡麵的佈置高調奢華，每個雅間還都建了一座舞台，為的是在貴客喝的興起時，請幾個舞女美伶助興。
噔，噔，噔。
沉重緩慢的腳步聲迴盪在寂靜的酒樓走廊中，聽聲音可以判斷腳步聲的主人現在非常緊張。
呼，酒樓小二望著天字一號雅間重重地撥出了一口氣，整理了下衣袖，他緩慢地伸出兩根手指對著門輕叩兩下。
咚咚。
“進來吧。”
門裡傳出一道少年的聲音，清脆悅耳，聽起來年齡不大。
“是。”
小二聞言輕輕推開房門，後又彎著腰兩手抱拳高舉過頭，他也不敢進去，隻敢在門外恭聲道：“侯爺，事情辦妥了。”
言畢，小二依舊保持著彎腰拱手的姿勢站在門外。
“知道了，你乾得不錯，下去領賞吧。”
“多謝侯爺！”
小二聽到這句話後欣喜若狂，連忙用最快的速度輕關房門，全程一次頭都冇抬過。
……天空被一層厚厚的雲層覆蓋，無邊的黑暗籠罩在錦安城上空，清風吹過，雨珠輕舞飛揚，落在地上的水窪濺起了層層漣漪。
“這人靠譜嗎？”
鹿鳴軒天字一號雅間裡一少年說道。
少年一身雪白色錦袍，身形修長，青絲如墨，腰束月白祥雲紋的腰封，上掛一塊刻著“沈”字的羊脂玉佩，不是那蒼雲侯沈雲又是誰？
沈雲負手站立在窗前，觀察著街上一道推著板車的人影，一雙清澈明亮的桃花眼透露出一絲狐疑，他轉頭望身旁一位身材矮胖，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男人，又道：“老張，你怎麼不說話。”
“啊？
侯爺剛剛說了什麼？”
張掌櫃一臉精神萎靡地說道。
他今日本該休息的，不曾想，在他正在熟睡的時候沈雲這位爺不知怎麼來到他家，要找他聊天。
張掌櫃被嚇到了，這位爺不是去蒼州給他祖父守孝了嗎，什麼時候回京了。
不過在與沈雲交流一番過後，他明白了，原來沈雲的戴孝期己經過了，他是被皇帝秘密傳旨召回了京。
“我說那個姓王的攤販靠不靠譜，老張啊，你是不是老了耳朵不行了。”
沈雲看著一臉迷糊的張掌櫃笑道。
“哦，您說那王文遠啊。”
張掌櫃拍拍臉強裝精神，“他這個人還行，有孝心又有才實，年輕的時候還是個讀書人呢。
不過在他快科舉的時候，他爹喝酒掉河裡淹死了，他娘也生了重病，家裡的錢都給他娘看病去了。
後來他也不讀書了，而是繼承他爹的手藝，擺攤賣點吃食和酒，這些年來不說日子過得有多好，但也算是馬馬虎虎。”
“嗯，不錯，改日我讓蘇淩去找他。”
沈雲聽完這人的故事後點了點頭，隨後轉頭看向張掌櫃壞笑道：“對了，剛剛我想了一下，今早談論的結果有些不妥，不如除去他那部分，剩下賣茶葉的錢我倆七三分吧。”
“啊？！”
張掌櫃聽到這話瞬間清醒，“不是說好了六西嗎？
侯爺您這家世，還在乎這些小錢啊。”
“哈哈，老張啊，做人不要太貪，你拿到了秘方又分了兩成多的錢，茶葉的製作和運營你都冇參與，做一下宣傳就能拿這麼多好處，知足吧。”
沈雲看向張掌櫃，又道：“再說誰會嫌錢多啊。”
張掌櫃這麼一聽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當即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侯爺說得對。”
正在兩人談笑風生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侯爺。”
一道清冷的男聲傳入沈雲耳中。
聽出了這人是誰，沈雲挑了挑眉，他喊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一人推門而入，進入眼簾的是一名身穿黑色侍衛服的男子，他生的高大，五官俊朗，手上還握著一柄長刀，刀把上刻著一個“魑”字。
“剛從皇宮回來？”
沈雲問道，之所以說這話，是因為麵前這人是皇帝的人，他當年回蒼州守孝，皇帝派了六人護衛他，其中就是這人擔任了他的貼身護衛。
“嗯，剛處理完了瑣事。”
白羽答道。
“那你來我這乾嘛，不去皇宮當值？”
沈雲疑惑道。
“陛下讓我繼續跟在您身邊。”
白羽看了一眼沈雲，猶豫了下，又道：“過來的路上我遇到了方大哥，他說…他說皇後孃娘在侯府等候您多時，一首不見您回來有些生氣了，還將他們打發出來找您了。”
沈雲聽了前一句話還有點開心，這位陛下送了一個免費的打手給他，但聽到後一句時臉色一變，他怎麼把這事忘了。
他進京的訊息白羽他們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皇帝，皇帝知道後第一時間肯定會告訴他那當皇後的姐姐，他這個大他十五歲的姐姐知道後第一時間肯定會馬不停蹄地到侯府等她那三年未見的弟弟。
“完了。”
沈雲一拍額頭，扶著窗沿不知在想什麼。
“侯爺”這時白羽不合時宜地喊了一聲，“現在要回府嗎？”
“不，現在不回。”
沈雲望向窗外，天空依舊佈滿陰雲，淅淅瀝瀝的雨撲打在窗台濺在了沈雲修長白皙的手上。
沈雲看了眼手上的水漬，心裡暗罵，這破天氣，昨天趕路的時候明明還是晴天，到了今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他還想著到了京城先好好玩一圈，現在玩也不成，回府還有可能被罵，真是夠倒黴的。
望著窗外的雨，沈雲思慮良久，最終牙一咬，心一橫，道：“白羽，去後院把大黑牽出來。”
白羽心中疑惑，這酒樓外麵就停了一輛馬車，侯爺這時要騎馬，莫非要跑不成。
心中疑惑一多，白羽忍不住問道：“侯爺，您要乾嘛？”
“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