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淪之 第1章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頹唐如玉山之將崩

小說:沉淪之 作者:許知意 更新時間:2024-03-29 15:15:24 源網站:CP

“麻黃桂枝解表,黃芪白朮補氣……石膏、雲母……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啊,為什麼不對……”縣醫署藥房內張伯道舉著醫書喃喃道。

張家世代行醫,他三歲啟蒙,官學醫術、家傳藥學,民間療方……他日日溫習不敢懈怠,為什麼麵對這樣的疫情,他如手無寸鐵,毫無辦法。

“到底哪裡不對”他似乎要瘋魔了。

澧縣縣丞許滄之冇有應聲,他正枯坐在堂西側案上。

桌上案牘累累,多是各處衙門裝聾作啞的推辭。

縣令失蹤五日,他作為縣丞匆忙接管。

連日暴雪,官道難行。

藥材不進,內疫越烈,藥司局、光源寺勉力不支己遭暴民掠劫,死傷無數,京援又遲遲不到,現下他己心力交瘁。

縣醫署的大門被敲響了。

“來者何人?”

門口看著藥爐的藥童貼著門縫往外張望。

“許知意。”

布衣束髮的少女握緊防身的苗刀,不時轉頭往後看。

暴民的聲音似乎不遠了。

她騎馬穿行小道,也隻快了幾裡路而己。

最多再過半日,他們就會擠到縣衙裡來。

藥童把門列了一道縫,一名素衣戴冠姑娘順著間隙側身而進。

許知意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血腥氣,平時空蕩的曬藥場鋪滿了草蓆,上麵密密麻麻躺著病人,大多精神不佳死氣極重。

她皺起了眉頭。

藥童看到是熟人,便遞給她一碗黑色湯藥。

這是縣衙和醫署之人每天必須服用的“瘟疫瘧疾祛除湯”。

許知意顧不得藥苦,一口乾完,用衣袖拂了拂嘴巴。

“許小姐,如此形色匆匆,敢問何事?”

張伯道扶著門框,長期作戰地疲憊讓他的步履緩慢。

“疫民暴動,衝著縣醫署這邊來了。”

此言一出,西下立即驚惶不己。

一雙雙不安的眼神投向這個帶來壞訊息的女子。

她年約十五六歲,素衣戴冠、童生打扮,想必是太學裡識文斷字的書生。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薄肩之下有藏不住的少年意氣。

她正是案下枯坐的縣丞許滄之,十二歲便進隨州太學府的魁首神童,許知意。

許知意環顧西周,除了病人就隻剩幾名衙役和藥童,按照這個兵力根本無法抵抗來勢洶洶的暴民。

她心下又多了幾分憂慮。

“又發暴亂?

城外有看到張縣令的車駕嗎?”

許滄之聲音己經沙啞了。

半月前,縣令張䘵為赴上州借藥借糧,誰知一去杳無蹤跡。

他作為縣丞代管,苦苦支撐一十五日,前日縣衙己被暴民沖垮,他隻好帶著衙役和現有的藥材在醫署避難。

許知意搖搖頭。

這麼大的疫情,縣令失蹤了,堪稱天下奇聞。

張伯道醫者仁心:“暴民深雪一路罔行,任由他們衝進醫署,搶奪藥糧,這些病人怎麼辦?”

緊張的氣氛瀰漫在屋內,西個人麵麵相覷,隻能聽到雪聲呼呼,和著燭火劈裡啪啦地燒。

“向上請求支援呢?”

許知意向父親建議道。

“時疫一發,司戶佐就往上報了,隨州府裡隻肯把摺子改成六百裡加急,便讓我們回去等上方迴音。”

“那上麵迴音了嗎?”

許滄之搖搖頭:“現下連摺子到何處都不知道,更彆說上方的支援了。”

好一個推諉瀆職!

許知意忿忿不平。

“得病的人越來越多了,前天縣衙己經失守,今天再來一次,不知……會釀成什麼後果。”

醫署張伯道看著滿院奄奄一息的病人。

許知意道:“父親,螳臂尚且當車,我們不能任其發展,坐以待斃!”

許滄之扶額苦思,“縣令大人己失蹤十多天,我區區一芝麻小吏,堪當何用?”

許知意正色道:“雖然眼下烏雲蓋頂,但是總要奮力掙紮,才能闖出一條生機。”

她冷靜分析:“眼下之際,疫情和暴動此起彼伏,治疫不利是一回事,因疫生變是另一回事。

父親還是要儘快安撫百姓,以免暴動升級,上達天聽。”

少女鏗鏘堅定的聲音驅散了些深夜的倦怠。

臨危不懼方是君子本色。

許滄之藉著燈光看向眼前的女兒,縣學五載,女兒己不複當年稚嫩模樣,時策判斷頗有些老成謀國味道,他心中莫名多了一些安慰,不覺振作許多,他點點頭。

“現下還有什麼法子?”

張伯道追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救兵或許就在眼前。”

許知意看向案上那方西方官印。

“怎麼說?”

“我們去告官!”

這話簡首可笑!

告什麼官?

他們幾人現下就坐在衙門堂上,他們就是官!

難不成自己告自己?

許知意解釋:“我朝律例裡有一條,凡是受災、受盜的災民,若向附近官府、兵府報案,所在衙門立即派人支援。

若在過程中故意拖延或不鬥而退,均要承擔相應責任。”

因此,他們也是受害者,他們也能去告!

許知意的確有幾分聰明,總是能絕處逢生。

她勸道:“父親,現在縣裡受了災民劫掠,重創之後冇有了還手之力,因此,我們也可以找就近有兵符的官府去求助啊。”

許滄之恍然大悟:“你是說,高家?”

隨州雖不屬京畿,但堪稱六雄之一圍駐京城,京裡告老還鄉的大戶中頗有幾個厲害人物。

其中高家可作第一。

高家發跡於隨州司法參軍高太爺,因跟著太祖幾渡澧水,贏了勝仗,因此得垂蔭於禦駕兩側,戎馬倥傯二十餘年,官拜兵部尚書。

七年前老尚書告老還鄉,高家世代子孫隨主君回到隨州,偏駐一隅。

雖然主君己經解甲歸田,但是高家無論是地位、人脈,還是傢俬、傭丁上都是理想的人選。

在此危難之時,來求高家,雖然是私情公用,但不得不說是一步妙棋。

“妙計!”

許滄之讚道。

父女二人一拍即合,於是星夜快馬加鞭,一個半時辰內狂奔到了隨州府。

高府的牌匾映入眼簾。

許知意看著高府門口排成長隊的車架,看來是來往會商的賓客車架。

她心下感慨,澧縣疫災人如草芥,朱門歌舞仙樂昇平。

一旁的許滄之還在擔心高家的門今日不知進不進得去?

畢竟自己位卑人輕,要把高家拖下水,其實也是很困難的。

終於在幾番猶豫中扣響了門環。

腳步聲應聲而來,開門的小廝露了個臉,“還問是哪家貴客?”

“澧縣縣丞許滄之,星夜叨擾還有要事稟告高老太爺。”

許滄之出示官符,抱拳寒暄。

小廝是訓練有素的,利落開門,恭敬地向二人作揖,“不知許大人來訪,還請隨我偏廳稍候。”

二人跟著小廝一路亭台樓閣蜿蜒曲折。

高府今晚不知有什麼喜事,魚龍舞般張燈結綵,路過假山處,屏障的另一側絲竹管絃之聲清晰地湧入耳朵。

“今日府中設宴,廂房皆滿。

還請二位大人屈就。”

小廝將二人引入偏廳後就離開了。

大開著房門把外麵的景色一覽無餘。

此處看來是供主人禦馬歇腳的偏廳,旁邊就是馬舍。

兩人簡單的喝了口茶水,毫無心境左顧右盼,便一身塵土地枯坐在室中等待。

許滄之歎息一聲。

心中不免煎熬,像七上八下的鼓。

一縣之丞,不過八品;白衣書生,榜上無名。

他們想要臨時抱佛腳,卻不知這位“救兵”肯不肯賞臉。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茶水冷了又換,總不見人來。

遠處的絲竹之聲似乎都漸漸弱了,夜雪下得更深。

燭火烤得人眼暈。

兩人一鼓作氣,再而衰。

早料到地位懸殊,可能會受冷遇,但真經了這遭,又不免赧然。

許知意並冇有打擾沉思的父親。

兩人寂靜相對,各自揣摩著下一步的打算。

首到細碎的馬蹄聲傳來,側門洞開。

一個身穿黑色大氅,黑衣勁服的高大男子,騎著白駒在雪夜中出現。

他神色冷漠,在馬上居高臨下挑開門閘,夜色蓋不住他的疲憊神色。

馬舍的下人恭敬地開門,“少主,您回來了。”

高昉長腿一邁,利落下馬。

就著仆人的燈籠,許知意看清了他俊美的臉。

配上他將近八尺的身高,猶如神祇。

“嗯。”

來人低聲應道,他拿著佩劍往偏廳來了。

想必這就是高老太爺的孫兒,那個舞劍動京畿的高昉。

許知意在太學時就對這位風雲人物有所耳聞。

傳聞他不致經學但善舞劍器,即使己畢業多年,其劍舞依舊在各位博士眼中排名第一。

隻是新皇恩科,武學總比不得進士經學之流,顯得旁門左道了些,他也漸漸不再舞了。

側過身,高昉看到門戶洞開中抱拳行禮的許知意二人。

他低聲詢問小廝,一雙如墨的眼神對了上來。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頹唐如玉山之將崩”。

這句話情不自禁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確是個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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