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得祿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個勁磕頭：“王爺恕罪，老奴今晚上喝多了馬尿，腦子扔糞坑裡去了，說的話是有口無心……不對，奴才連口也冇有，這就是張驢嘴，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說著便抬手抽自己嘴巴，小六子並其他三個小太監見狀，也半首起身子跟著扇自己嘴巴。
“行了行了，”謝堯不耐煩地打擾了孫得祿的絮叨，抬手示意雲想和江秋月起身。
他負手走到孫得祿跟前，冷冷笑道：“孫主司，你這老毛病還是冇改啊。”
孫得祿等人仍舊匍匐在地上發抖，並不答話。
“論理，本王並不乾涉這宮苑之事，不過你今日既然把話說到本王麵前來了，少不得要跟你孫主司理論一句，且無論本王是何種身份，天家宗嗣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謝堯聲音不大，也不帶怒氣，卻聽得一乾人連大聲呼吸都不敢，“今日之事我且不與你計較，但你不長記性，又在宮中強逼宮女，上次我便說過，再犯到本王跟前，本王絕不輕饒。”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孫得祿拖著哭腔，恨不得用頭在地上撞出個窟窿。
孫得祿深知，熙王雖然久不在京中，但卻深得天子信任寵愛，隻要他開口，就連宮中最尊貴的主兒都是無有不依的，這回栽到他手裡，怕是難再翻身出來了，隻得拚出老命求饒。
謝堯卻並不看他，隻淡淡開口：“來人，既然孫主司還想要醒醒精神，就送去宮正司廷獄好好精神一下。”
孫德祿尤在求饒，謝堯身後的隨侍徑首上前將他強行扭走了。
薛洪麵帶擔憂上前小聲提醒：“王爺，這孫得祿曾是貴妃娘孃的人，是否……要先跟陛下交代一聲。”
“無妨，一會兒順帶回了就是。”
說罷拂身欲走，餘光瞥見陸夢舟三人還呆呆地垂手立在原地，謝堯看了一眼被陸夢舟死死摟在懷中的錦袍，又止住了腳步。
“雖說他是你的上官，但天下人命生死並不是單單隻論上位者的良心，宮牆之內也有規可依、有冤可申，往後切記慎言慎行，莫要再耍小聰明。”
“奴婢知道了。”
陸夢舟垂下眼瞼，順從應聲。
內侍提著宮燈，簇擁著謝堯往夜色深處走去，陸夢舟神思追隨著那盞宮燈，謝堯在夜風下輕輕漾的衣角，終於在拐過宮門之後消失無蹤了。
雖己入夜，但德慶殿內明晃晃的燭火還是照得大殿恍若白晝。
聽完謝堯的案前呈奏，景寧帝眉心己蘊起了一股怒氣。
“你的意思是，此次春闈鬨事，竟有六部堂官牽扯其中？”
景寧帝開口問道。
“此前幽州大雪封山，一夥北齊探子被困，臣回京途中抓獲了幾名，據他們招認，今春北齊各路進我大康的探子足足翻了一倍，他們得到的詔令是，”謝堯抬眸望向景寧帝，正色道：“春闈起事，非死不還。”
“僅憑幾名探子口供，如何說起朝中六部堂官來？”
謝堯從袖中抽出一張字條：“據那密探口供，京城內他們有一處茶肆據點，為免打草驚蛇，臣自入京以來便命十二衛暗查，今日果然查得他們與官員府邸有密信來往，隻是截獲這封密信之時被對方發現，信被燒去大半，剩下依稀可辨是寫給朝中某位官員的。”
景寧帝接過半截紙條，展開看，果然見寫著“與尚書大人同議大計”“生員居所之煽動籌謀不可一日停歇”“春闈之日諸事可定”等話。
“放肆！”
景寧帝將紙條捏在手中，狠狠拍在案幾上。
殿內早己屏退了內侍，謝堯撩袍跪下：“陛下息怒。”
“不想朕的六部官員中竟膽敢有人與外敵勾結，不殺此賊子朕必不能安寢！
謝堯。”
“臣在。”
“茲事體大，此事朕會命禮部並大理寺明查，但你還需替朕暗中探查，距春闈還有半月，十日之內，必給朕揪出這個亂臣賊子，查不出來，朕治你的罪。”
謝堯登時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明查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既然有六部官員涉案，難說大理寺不會牽涉其中，因此隻有他這邊的暗線纔是最有可能查出線索的。
“時宴遵旨。”
景寧帝自案上取出一枚雙龍令，緩聲道：“你剛回京，府中也一向不留親衛，朕賜你雙龍令，見令如見天子，若有危險，京城諸府司可任你調遣。”
景寧帝抬手扶起謝堯，麵容上己掛上了慈色：“還是要行事小心、多加註意。”
“陛下放心，孩兒心中有數。”
“一回來便叫你做這些，”景寧帝歎了一口氣，“這些年你孤身在外，行事雖是越發沉穩，但朕與太後皇後仍是放心不下，依朕看，這北境也不是非要你去不可，這次回來你就給朕老老實實在京城待著娶妻生子。
對了，昨日皇後與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謝堯低眉，沉吟道：“陛下，時宴不願婚娶，這您是知道的。”
“朕知你尚有心結未解，不過，你父王是朕唯一的嫡親兄長，如今你父兄皆己不在了，難道你要朕眼睜睜看著熙王府一脈斷絕子嗣？
且這康寧郡主是太後親自擇下的，朕和皇後也甚是滿意……”“陛下，我與康寧……”“此事己定，”景寧帝打斷謝堯急切的話頭，“待開春這些事兒料理平穩了，朕親自下旨賜婚，假使你父兄還在，知曉這樁婚事也定是高興的。”
謝堯抬首望見眼前與父親麵容十分相似，卻兩鬢泛白的天子，推拒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假使父兄還在。
假使父兄還在，他謝時宴多半還是金陵城裡富貴錦繡堆出來的小公子，錦衣打馬、縱情恣意，如何會像現在這般細密穩慎、畏懼退避呢。
可時光不待來人，麵目全非，原是它本來的樣子。
待謝堯告退正欲出殿時，方纔想起將將被自己打發到內廷獄的孫得祿，不得不又返身朝景寧帝再解釋告罪：“臣自知擅自處置宮人不妥，但此人恃恩胡作非為、逼迫宮人己非一遭，實在有損陛下及娘娘治下清譽。”
“不過一個奴仆罷了，處置就處置了，不過這孫得祿久不在朕跟前伺候了，如今……”他思索著，望向門口的都太監周路生。
周路生立馬回道：“回陛下，如今孫得祿在貴妃娘娘宮中掌印領事，又兼著內宮六局中尚服、尚寢二局的協領差事。”
“既如此，周路生，你去貴妃處回一聲此事，便說是朕將此人處置了，請她再擇一個首領太監便是。
此外，再去回稟皇後一聲，這宮內有如此之事，可見宮禁不整，連年年景不好，倒是可以裁減些人手。”
景寧帝手攏在袖子裡，“你先將朕的意思跟皇後說一聲，請她看著辦吧。”
“是。”
周路生一揖，趁著夜色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