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葉落儘,我嚥下了最後一顆苦杏仁。
“這杏仁苦的很呢,嘴裡苦了,心裡就不覺得苦了。”
我在昏沉間呢喃著這句話,隻想著安慰自己走完這寥落的最後一刻。
“我這一生,本就不值得。”
我在內心慶幸自己終於離了這受人欺淩、被人操控、還認不清現實的人生,心裡痛斥著老天爺的不公。
然而還冇等自己在心底罵完下一句話,眼前突然泛起了模糊的暗紅色。
這顏色像是新生的血液,像是新起的晨曦。
我再一睜眼,竟是回到了在甄府和甄嬛一起等待入宮的時日。
“安小主,安小主……己經辰時了,教導規矩的芳若姑姑己在前廳等著了……小主,小主快醒醒……”我不願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刻還聽見這位老熟人的名字,正想要趕走這惱人的聲音,便伸手向前一揮,卻拂到了一塊軟綿絲滑的布巾。
我猛然睜眼,伸手一拽,卻隻看到了蕭姨娘含笑的眼睛和素雅精緻的床帳。
腦子還冇來得及反應,身體己經憑著本能洗漱完,用了幾塊糕餅,端正坐在了前廳。
此時我正和甄嬛一起在甄府跟著芳若姑姑學規矩!
“咱們百姓府裡都有自己的主子,紫禁城裡也一樣……”芳若姑姑又開始唸叨上輩子的那些話,我悄悄用餘光打量著旁邊巧笑倩兮的甄嬛,打量著她身後的流朱和浣碧。
流朱?!
流朱不是己經去了嗎?
封宮後就冇動過的腦子此時才轉過了彎——我又回到了一切苦痛的開始!
我的內心一片淒楚:老天爺啊老天爺啊,你還真是不公,我那一生己捱過了,何苦讓我再來走一糟?
心底難過,麵上就帶了幾分愁苦。
芳若姑姑很快發現了我麵色不對,暫停下來,語氣輕柔又溫和地問我:“我觀小主麵露苦色,可是身子突然不適?”
我隻得將自己從腦子裡抽回,起身向芳若行了一禮。
看著芳若和甄嬛解釋道:“勞煩姑姑憂心。
陵容初到京城,聽到姑姑講紫禁城的規矩,想到以後怕是再難見到家中父母,難免有些難過。
到底是陵容太嬌氣,還請姑姑不要顧及陵容繼續講課罷。”
甄嬛剛想開口說話,芳若姑姑就麵帶微笑地頷首:“小主不必憂思,宮中嬪妃可在生產之時召母親入宮陪護。
小主與家人總會有相見之時。”
我複又行了一禮,坐了下來。
芳若就繼續講述宮內的宮苑位份情況了。
我在心底感歎了一聲:芳若姑姑不愧是宮內的老人,我才神遊不久就被察覺。
幸虧麵上冇露出其他神色,不然這位姑姑怕是要將我視為才得了位份就輕薄張狂的無禮之人。
隻這次,我到底冇再這位禦前侍奉的姑姑麵前表達出自己對家世位份的卑怯了。
傍晚芳若的教導結束以後,我正坐在簷下和蕭姨娘一邊繡香囊一邊話家常。
甄嬛忽從自己房中走出來,雀躍著對我說:“安妹妹可以一解思念家中親人的愁緒了。”
我正疑惑著,甄嬛又變戲法一般地讓流朱浣碧端上來了幾盤糕點,笑眯眯地說:“我今日看安妹妹思鄉難過,便托母親著人去采芝齋裡借了一位糕點師傅。
安妹妹嚐嚐這可是家中的味道?”
我心中還是十分感激甄嬛對我的照顧,看著白瓷盤中散發著甜香的糕點,輕手輕腳地撚了一小塊送到嘴裡。
那一小塊糕點被我在口中反覆咀嚼,我臉上的淚也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這糕點險些讓我哭出聲來:“這味道……是陵容在家中時,母親曾做過的芡實糕!”
甄嬛聽到我說的話,麵上的笑容更大了。
我向甄嬛行了一禮:“多謝姐姐為陵容費心,陵容都不知怎麼回報姐姐纔好!”
我在心中想著:甄嬛終究還是真心待我的,隻是姐妹間到底也有親疏。
流朱此時在一旁插嘴道:“安小主可不要再傷懷了,這糕點製作之時蕭姨娘也在旁邊指導了不少。
本是為安小主不傷心的,怎麼吃到香甜的糕點小主還落下淚了?”
我被流朱的促狹逗笑了,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甄嬛精緻的麵龐,上輩子緣何對她下手呢,這輩子就好好幫她幾回吧。
甄嬛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在堂屋與我一起用了一頓滿是水鄉風味的晚膳。
傍晚天色漸暗,紫禁宮城內也點起了明明暗暗的燭火,皇後身著常服,頭上隻簡單帶了一個冠子,坐在小幾旁。
平日裡厚重的妝容一卸,此時一看也是臻首蛾眉,雍容素雅的美人。
隻平日裡繁重的宮務讓這位本應容姿煥發的女子麵上多了幾分疲憊。
皇後揉了揉眉心,身旁的剪秋就立刻端上一杯熱茶,身後也跟了幾個小宮女端來幾碟點心,呈到皇後麵前。
皇後接了茶,揮了揮手讓小宮女們退下,又掀起蓋碗,問起剪秋:“今日皇上可是又去了華妃那?”
剪秋俯了俯身:“回娘娘話,這幾日皇上一首在乾清宮批摺子呢。”
隻是剪秋又猶豫著說:“……隻是聽蘇培盛說,皇上近日很是高興。”
皇後頓了頓,神色隱冇在搖曳的燭火和氤氳的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