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突然一聲驚雷震醒了徐龍。
隻覺得有一道強烈的亮光，定定地照在我惺鬆的睡眼，於是慢慢地從朦朧中清醒過來。睜眼一瞧，隻見生活指導員王壽年老師手握電筒站在我床頭邊。他那一臉嚴肅的表情，讓徐龍十分吃驚，他邊披衣下床，邊輕聲問道：
“找我有事嗎？”
“不要慌……收拾一下自已的東西，穿好衣服……隨我到校長室去一下。”
他說話時有明顯的顫音，而且字名不連貫，完全失去了他往日講話時的那種平靜和安詳，這使我心中掀起了迷惑的微瀾，躊躇片刻後，他很快整理好自已僅有的一身換洗衣服和一堆書籍。
默默地向他點點頭，就隨他輕輕地走出了宿舍。剛走到走廊，徐龍戀戀不捨地回過頭來，瞥一眼自已那張極其簡陋的小床。
同時，又看到對床的李鳴同學迷惑不解地向我張口、招手，大概是想問去乾什麼。王老師緊閉雙唇向他搖搖手，又回過身來挽著我的胳膊，一步步走向樓梯口。剛出自省樓的大門，他就突然轉身緊緊地擁抱著我，泣不成聲地說：
“你有……什麼事要我去做嗎？這一去……恐怕就……就回不……來了……”徐龍突然想到近來曾有人調查我寫反動文章的事，頓時明白了將要發生的一切，反而鎮定地輕拍他的肩背柔聲說：
“謝謝您，王老師，我一定還會回來看您的。我冇有任何違法行為，相信法律是公正的。隻有一件事求您，請暫時不要通知我媽媽，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這時天空一片漆黑，隻有遠處斷斷續續地傳來一、二聲悶雷，雖不下雨，但是陣陣寒風刺得人微微發抖。徐龍藉著昏暗的路燈，定定地注視著王老師的臉，又過了片刻才發現他兩眼熱淚盈眶，接著他就緊緊地攥著我的雙手哽咽道：
“放心，我一定會……去安慰你媽媽的……”
再也不說什麼，也不用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相擁著，細細地傾聽著彼此的心聲……
“呱！”突然一聲鴉鳴，徐龍迅速掙脫他的懷抱，順手整理了一下自已的破襖，堅定地向辦公樓走去。他默默地緊緊跟在我後麵，未說一句話，但能清晰地聽到他那粗重的喘息聲。
校長室燈火通明，遠遠就能看到滿頭白髮的趙爾豐校長端坐在他往常的座位上，一動不動。他旁邊坐的是麵色紅潤、頭頂早謝、微微發胖的勱誌強副校長，正聚精會神地閱讀著不知什麼文字材料。
走進校長室，隻見校長對麵的辦公桌旁，還坐著兩位陌生人。正麵的一位約有三十多歲，麵色冷黃，臉上冇有一絲表情，一雙小小的老鼠眼裡閃爍著凶光，厚厚的嘴唇上叼著一支菸，鼻孔裡噴出長長的一串煙霧。
他的旁邊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小平頭、大眼睛、滿麵紅光，挺有精神。他們兩人的肘下各自壓著一隻黑色的牛皮公文包。
我們對視了片刻，青年問我的姓名、年齡後，就指了一下對麵的凳子。我坐下後，大家都陷入了沉思，隻看到黃臉人嘴上的菸頭在一紅一暗地閃光，隻聽到牆壁上的大掛鐘發出有節奏的嘀嗒聲。
“找我有事嗎？”徐龍試探著問道。
“你說呢？”黃臉人陰惻惻地反問。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足足過了兩分鐘，青年人突然發問：
“你寫過多少反動文章？”
徐龍平靜地答道：“三年來共寫過二十多篇文章，都公開發表在北京的《少年文藝》、上海的《萌芽》、天津的《新港》和揚州的《綠楊》等刊物上，怎麼能冠以‘反動’二字呢？”
青年人迅速地記錄著我說的話。黃臉漢子始終一言不發，隻用他那兩道冷峻的目光在我臉上盤旋。於是我就挺起胸膛，同他對視起來。又過了片刻，青年人避開我的反詰，繼續問道：
“你的底稿呢？”
“我從不留底稿。因為稿紙太貴，我必須節省每一分錢去繳夥食費。”
青年人沉不住氣了，他提高嗓門威脅道：
“現在最後給你一次坦白的機會，抗拒交待隻能加重你的罪行。冇有底稿照定你的罪。”他又拍拍桌上的公文包大聲吼道：
“這裡麵裝滿了你的罪證材料，你就等著嚴懲吧！”他的話音剛落，黃臉漢子立即丟過去一個眼色，青年人迅速站起身來並打開公文包。我也警覺地站起來，注視著他們的舉動。
“慢！”勱校長突然站起來大聲疾呼：
“你們不能就憑這幾張紙來抓人！徐龍同學在我校讀書三年，表現一貫很好，各科成績優秀。鳴放中未提過一條意見，冇有由過一張大字報。至於他的地主成份，那是他個人無法選擇的事，何況解放時他才8歲。我們已經接到省教育廳通知，他將免試保送到上海複旦大學新聞係，難道就冇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了嗎？”趙校長也緊跟著一字一頓地說道：
“請允許我們等到天明，向地委領導當麵彙報情況，然後再決定對徐龍同學的處理。”
黃臉漢子對二位校長的話置若罔聞，伸手接過青年人手中的逮捕證，就起身宣讀道：
“查徐龍大肆書寫反動文章，惡毒攻擊黨的領導，攻擊社會主義製度，攻擊‘三麵紅旗’。經揚州市人民檢察院批準，立即逮捕歸案。”
宣讀剛結束，門外就走進兩位弄警，立即給我戴上手銬，一人一邊緊執我的雙臂，強行拉出校長室。
辦公樓前的草坪上，停著一輛黃包帆布蓬小吉普。徐龍被他們按進這輛汽車後，仍見兩位校長和王老師還怔怔地立在草坪上……
“砰！”隨著一聲沉重的關車門聲，小吉普轉個彎，瘋狂地衝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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