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市看守所設在揚州市東關街原東嶽廟。廟裡有十多間大平房，四周又圍著高大的磚牆，改作看守所很合適。平時可關押著三五十人，“整風反右”特彆是“反右傾、拔白旗”以來，被捕者猛增，很快就超過了一百五十人。原來冷冷清清的看守所，現在熱鬨起來了。看守人員日夜值班，還是應接不暇。
小吉普一直開到看守所的大鐵門前，兩名刑警押著我下車後，它雙載著黃臉漢子和他的助手飛馳而去。徐龍他們進入大門後，走過一條狹長的過道，就來到一間門口掛著“第五科”牌子的辦公室。裡麵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黑大漢，滿臉絡腮鬍子，一雙大眼睛裡閃耀著咄咄逼人的光芒。見我們進門後，他立即起身迎過來，客氣地向兩名刑警招呼道：
“二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案子交給我就行了。”刑事警替我打開手銬走了。
這時，徐龍忽然感到手背和手指麻木痠痛，再仔細一看，這才發覺兩隻手腕各有一圈深陷進去的暗紅色傷痕。絡腮鬍子抓住他的手詳細察看一番，又輕輕揉捏一陣後說：
“現在用的都是洋手銬，鎖簧裡有牙齒。戴上這種手銬不能動，越動越緊，越緊越疼。幸好你冇有傷著骨頭，按摩一陣就好了。”點點頭缶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他雙默默地倒了一杯開水，帶拿出一包餅乾放在桌上，轉身對我說：
“天這麼冷，先喝點開水暖暖身子，再吃些餅乾。這麼晚了，夥房不做夜餐，要到時天纔開早飯。你小小年紀就犯了法，真替你可惜。進去以後要好好反省，徹底坦白交待，爭取寬大處理。還要遵守所規，千萬不能再搗蛋啦。”
徐龍連連點頭感謝，同時狼吞虎嚥起來。待吃完喝跳後，他就要徐龍交出身上的一切違禁物品。隻有一角六分錢，還有削鉛筆的小刀、鋼筆、日記本以及褲帶子等。他把這些全都裝進一隻白帆布口袋裡，布袋上印有很大的紅色阿拉伯數字：183。最後，他拿來起一大串鑰匙對徐龍說：
“我送你進去。裡麵不準叫名字，隻準叫號碼，你就是183。”
徐龍提著褲子，跟著他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來到一個大天井裡。隻見北麵有一排平房，大約五六間。
他徑直走到最東邊的那間門前才站住，仰頭向著高牆上說了聲：“你好”
徐龍循著他的目光，這才發現牆頭上有一個亮著燈光的小崗亭，崗亭門口站著一位持槍的警察。
“315，又來一個。”
房裡隨時即傳來一聲沙啞的回答。
“報告所員，是！”聽到回答後，他纔打開門上的鐵鎖。
徐龍剛跨進門，沙啞的聲音就厲聲喝道：
“脫下鞋子放在門後邊，光腳走過來！”
徐龍無奈地照辦後，藉著昏暗的燈光，幫大致看清了這間不到20平方米的房間裡，全部鋪著木地板。緊靠西牆根地地板上，並排躺著十二個人。東牆根留下一條約60公分寬的過道。東北角放著一隻高約80公分、直徑約50公分的帶蓋大木桶，木桶周圍撒著不少的尿漬，散發著刺鼻的尿臊味。東邊的白粉牆上，用墨汁寫著《看守規則》。這時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
“磨蹭什麼？快過來！”徐龍循聲走到躺在最南邊的那個人頭旁靜靜地聽他訓示：
“這是9號房，共有十二個人，你剛來，按規矩辦，13號應該睡在裡邊那個大馬桶旁。這裡不準談案情，不準交頭接耳，有話要大聲說，睡覺時要脫光衣服，大小便要報告。互相不新詩稱同誌或難友，一律叫號碼。我是組長，315號，你是幾號？”
“183”徐龍很不習慣地答道。
“不早了，睡吧。”徐龍遲疑了一下，哀求道：
“馬桶旁邊都是尿，讓我擠在北牆根睡吧。”
“不行，這是規矩，要不你就站一夜。”
人在矮簷下，誰敢不低頭，徐龍隻好坐在馬桶邊過夜。
心裡亂得像一團麻，一時又不知從何理起，隻好呆呆地瞪著通宵不來的燈光，聽著大家的打呼聲、咳嗽聲、放屁聲、磨牙聲、夢話聲和翻身引起和責罵聲，更回令人心煩。
徐龍雖然身心極度疲乏，但也實在無法入眼。這時才真正相信伍子胥闖昭關，一夜愁白了頭的傳說。好容易熬到視窗露出晨曦，纔將下頦擱在雙膝間打盹。
“睡死啦？”突然一聲喝斥，將徐龍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屋裡電燈已滅，監門洞開，一位身材魁梧的壯漢站在他麵前，操著一口濃重的泗陽話對我說：
“新來的吧？冇有手巾用我的，快出去洗把臉，馬上就關門開早飯啦。”
徐龍接過手巾就往外跑，隻見水龍頭跟前擠滿了人，好容易才用手巾接到一點水，持槍警察就催促我們進屋吃飯。
進屋一看，隻見當中已經放著一大桶稀粥，旁邊的一隻籮筐裡放著許多碗筷。還是那位泗陽漢子借給我一隻碗，才享受到牢房裡第一頓早餐——大碗黃麵（一種提去精麵的邊麩麵）粥和一小塊鹹胡蘿蔔乾。
早飯後，大家迅速整理好被褥，規規矩矩地麵對東牆坐在地板上跟著組長朗讀十條《所規》。
讀完三遍後，就開始反省自己的罪行。
忽然一位看守員來通知徐龍，學校已將我的行李送來了。
徐龍隨他取回一看，除了被褥、衣服和洗漱用具外，還多出一條新毛巾、一把新牙刷、一支牙膏、一卷衛生紙和一個看守所專用的存摺，上麵清晰地寫著183號和存款金額伍元。
一見到這些，徐龍就淚如泉湧。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王老師給的，他一人工作，要養活一家六口，日子過得也十分困難，在這關鍵時刻，他甘冒同情反革命分子的風險，怎不令人感動，令人敬佩！
上午10時放風，就是打開牢門，放大家到大天井裡散步，做廣播操，但不準確互相招呼、說話。回監後就讀報紙，學時事，午餐是一大碗米粥和半大碗有鹽無油的燒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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