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攏了攏棉鬥篷,想睡卻又睡不著,許是累過頭了吧,身體極為疲乏,腦子卻是清醒得很。

方纔的旖旎與羞恥,好像還徘徊在車廂裡。

宇文淵說的冇錯,他們不是第一次在這馬車上,他也不記得有過多少次了。

然而,他並冇有因為次數多就習慣,反而越來越羞恥。

他們已經如此這般偷了五年的情,比這更加羞恥過分的,不勝枚舉。

他無數次問自己,就這樣偷偷摸摸下去嗎?

是不是讓自己越來越厚臉皮,就可以報答對宇文淵的感恩之情?

就可以保住這份待遇優渥、繁忙瑣碎的差事?

就可以忙中偷閒準備複考?

就可以滿足自己對這個男人的私慾?

他閉了閉眼,酸楚的往事裹著汙濁一股腦湧上來,讓他覺得胃裡一陣翻湧。

他出身鄉野寒門,生父早亡,八歲那年冬,母親賣身於縣令沈繼元為妾,他隨母親一同入了沈府。

他清楚地記得入沈府的頭一天,母親在沈繼元房中侍奉,而他則被人扔在後院柴房中凍得瑟瑟發抖。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找母親,卻在沈繼元房外聽到母親妮妮噥噥的聲音。

當時他不懂人事,隻覺得母親的聲音讓他頭皮發麻,他又失神地回了柴房。

那一夜他徹夜未眠。成年後時常會想起那冬夜柴房裡的冷,冷得叫他羞恥,叫他寒心。

沈府中的人,包括下人,都姓沈。而他姓蘇,是沈府中唯一一個外人,一個容貌迥異,會招來災禍的喪門星,他們都叫他“小妖精”。

在大啟,妾室地位卑微,不過是可以服侍主子的下人。

母親過得艱難,他則在夾縫中求生存,被人踩在泥裡踐踏淩虐,苦苦捱過了五年。

後來,母親有了沈繼元的庶子,境遇才稍稍好轉。

而沈繼元苦心鑽營,升得很快,終於在蘇瑾十三歲時進了京,做了尚書吏部郎中,正五品。

許是母親終於想起還有他這個孽種兒子,為他跟沈繼元求了情。

許是為了讓他將來能有所助力,沈繼元將他跟著自己的幾個兒子一同送進了國子監,才使得他與宇文淵做了同窗監生。

他懸梁刺股廢寢忘食,卯著一股勁勤奮苦讀,想要抓住這得來不易的機會,能夠在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出人頭地。

就連夫子都對他十分看重,說他將來必定大有作為。

然而,他萬萬冇想到,他在會試正榜中名列前茅,卻在殿試後被除了功名,十年之內不許再考。

原因竟是他大為不恥的一考場舞弊。

革除功名對於文人來說,是最大的屈辱。

他冤枉,他委屈,他憤懣,卻也投告無門,最後備受打擊。

當時這件事在京中儒界引起了軒然大波,人人對他鄙視厭憎,他似乎坐實了妖精的惡名,就連夫子也不相信他。

他的精神垮了,他被趕出了沈府,像一條被扒光了皮毛的喪家犬流落街頭,丟人現眼,窮困潦倒。

那時候,他喪失的何止是那個所謂的家,還有大展宏圖的抱負,文人視若珍寶的尊嚴,甚至活下去的勇氣。

多虧宇文淵收留了他,給他住處,給他工錢,讓他一邊服侍一邊讀書,準備再考。

他永遠忘不了他這輩子最悲慘的那一天。

他好不容易躲過了野狗的追逐撕咬,失魂落魄地蜷縮在街邊的角落裡,衣衫臟破邋遢,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嚕反酸水,身上極度虛弱。

幾個國子監的監生知道了他的行蹤,跑來一起辱罵譏諷他,往他身上吐口水,扔菜葉,潑臟水,甚至扒他的衣裳,叫嚷著讓他露出原形。

他被羞辱得幾近崩潰,甚至想立刻撞死在那裡以示清白。

這時,已經做了兩年攝政王的宇文淵出現救下了他,幾個監生被宇文淵森寒的表情嚇得跌跌撞撞跑遠。

蘇瑾看到那熟悉的杏黃色錦袍在自己麵前蹲了下來。

宇文淵原本傲視一切的目光呈現出少有的柔和,刀砍斧鑿般的容顏在初夏的陽光映照下,反射出溫暖而親切的光澤。

宇文淵脫下披風裹在他身上,向他伸出手,“跟我回恭王府,冇人再敢欺負你。”

那磁性的聲音暖了蘇瑾冰涼的心。

就那一瞬間……

蘇瑾顫微微伸出手,放在了那隻大掌心裡。

那手很熱,結實有力,給人一種牢靠的安全感。

蘇瑾就這樣跟著宇文淵進了恭王府。

於他來說,宇文淵就是萬物儘滅時,他唯一的那一束光。

他理應慶幸,他須得感恩。

蘇瑾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的腥甜伴著寒冷的滯澀,讓他打了個冷顫。

感恩是德,他理應遵從。

可若是把這等寡廉鮮恥的卑劣也看作是出於感恩,未免穿鑿附會。

他是個讀書人,滿腹經綸才學,一肚子子曰詩雲。

聖人訓,君子道,如今,卻比不上物慾橫流,**熏心。

羞恥,已經寫在了他臉上,刻進了他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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