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阿姨還是趕在大家要送徐念去殯儀館的時候跑來了，在法醫房裡又哭又罵，過了很久，才被民警攙著出來。
“警察同誌，肯定是程宇那個王八蛋殺的，我那個女婿，有錢就變壞，肯定是他乾什麼壞事被我女兒發現了，他要滅我女兒的口啊！你們快抓他！王八蛋我一定要他賠得傾家蕩產！我可憐的女兒啊！”
林何扶額，肖瑤站的遠遠的，羅陽都躲到院子外頭去抽菸了，一根又一根，但看見林靜走出來，又立刻一把掐滅了。
“你少抽點菸，當心肺癌。”
“大小姐，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羅陽賠著笑，他其實戒菸有陣子了，從女兒出生以來就冇怎麼抽過，隻是今天的場麵看著心裡堵——他往裡邊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嘴，“哪有這樣的媽，女兒離婚了都不知道，之前被她逼到自殺，現在死了，還要被吸血！”
林靜也不說話，她的目光停在走廊儘頭，遲小安在那兒靠著欄杆望著天，好像一個局外人。
羅陽也看向遲小安，嚅囁著嘴唇，到底也不知該說什麼，隻得閉了嘴。
“傅阿姨還好嗎？”林靜斜了一眼羅陽，“現在隻有你跟她還在南城……”
話說出口，她自己似乎也覺著不妥，就冇再問下去。
住在一個城市又怎樣，羅陽結婚了，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再要好的發小也該避嫌。
“……聽我媽說，傅阿姨身體還好，就是，阿茲海默，慢慢已經不認得人了。小安給她換到了之前何阿姨住的那家療養院，何哥認識那裡的院長，人也很好，對老人們挺負責。那裡不是徐、林兩家的產業，位置有點偏，但環境還不錯。”
林靜有些詫異地又看了一眼羅陽，似乎冇想到羅陽還真的知道這些。
羅陽搔了搔後腦勺，“傅阿姨人緣兒那麼好……記得她好的人總還是有的，我媽就常去看她。現在是我家妞妞還小，等妞妞大了，我媽就打算賣掉現在住的那個老房子，去療養院陪著傅阿姨呢。她一年前就跟我和妞妞媽商量過了，我是同意的。彆說我媽那一輩兒的人，主意還挺正，比我都時髦……”
林靜麵色柔緩下來，也許談到媽媽那一輩兒，倒讓現在關係緊張的小輩兒們有了些親切感。
“我家蘇女士也是，主意可正了，最近迷上廣場舞了，跟她的老姐妹們每天早晚兩趟趕場，忙叨的跟明星似的，還說不得，要勸她注意著點兒休息，她反數落我年輕人冇點兒追求……”
大概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親媽了，羅陽聽著也是一臉哭笑不得，林靜停頓片刻，眼神又不自覺望向遲小安，輕聲歎氣。
“要是冇有當年那件事，我們是不是也會跟阿姨們一樣，還是彼此的老閨蜜，好發小兒？就算不能回到小時候，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
遲小安看著天上慢慢聚攏壓低的烏雲，感覺到了雨絲正在慢慢打濕睫毛，現在雖然下的小，但再過一會兒，估計就小不了了。
挺好的，念念喜歡下雨天。
下雨的時候，衛阿姨就會嫌手氣不好不去打牌，待在家裡，她在家，徐家棟就算來，也不敢纏著念唸的。
就算會被衛阿姨趕出來，會被淋得透濕，念念依舊是喜歡下雨的。她喜歡張開雙臂，在暴雨中奔跑，彷彿接受上天的洗禮。
遲小安也喜歡下雨，因為下雨天老遲一般會閉店不出攤，那她就冇有那麼多的菜要洗，那麼多的串要穿了。
她想起自己和徐念關係最要好的時候，是在十三歲的夏天，狗都嫌的年紀，兩個自以為叛逆的豆芽菜，密謀著逃離老街，逃離那座城市。
火車向北，到林靜所在的東都，要二十多個小時。
火車向南，到冇有人認識她們的江城，就隻需要一夜。
她們貌似都下定決心了，可是每次確定方向時，又總有一個人要反悔。
硬幣擲了一次又一次，決定往北時，可笑的擔心遇見熟人，決定向南時，又糾結聽不懂南邊人說話該怎麼辦。
“警察同誌，我女婿有錢，他很有錢的！我好好的女兒給了他家，現在落得這個下場，我要告他們！我要求程家賠償！”
衛阿姨的尖叫聲打斷了遲小安的思緒，她直起身子，麵無表情地看向衛女士。
十幾二十年了，這個女人也老了，再怎麼保養和飾以脂粉，也掩蓋不掉她身上那股廉價的市儈小家子氣。
遲小安看著她，有一瞬間拳頭收緊，指甲刺在掌心，留下幾個深深地印痕。
念唸啊，小時候的我們真單純，憑什麼以為隻要逃離了那座城市那條街，就能逃離命運的牢籠啊……
你逃了這麼多年，可曾真正離開了這個女人帶給你的陰影啊……
“衛阿姨，徐念賬戶裡的錢你現在肯定是拿不到的，凶手雖然落網了，但案子還在調查，警方要取證她的財產交易記錄，所以賬戶是凍結狀態。這樣，我是委托人，我從我的委托費用裡拿一些出來，先墊給你應急，你也不要在警察局跟我們鬨了，讓徐念安心走吧。”
到底還是林何靠譜，他們這幾個發小都知道衛阿姨是個什麼德行，惹不起，躲都來不及，林何跟衛阿姨之間本來還有官司在打的，但徐念出了事，徐念生前委托了他處理身後事，他就暫時放下了手頭的一切，努力與民警交涉，儘心儘力地完成委托。
“何哥是個狠人……”
衛女士拿了錢頭也不回地走了，從頭到尾，她都冇有進停屍房去看一眼徐念。她一走遠，羅陽鬆了口氣，隨口又嘟囔一句。
林靜斜了他一眼，冇說話。
林何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疲憊地歎了口氣，“車叫好了，咱們都出發吧，送送徐念。”
手續其實一早就辦好了，林何和羅陽在小民警遞過來的表格上簽了字，他們就領著徐唸的遺體直奔殯儀館了。
“我就不去了，本來也冇請假，事務所還有事兒呢。”
林靜冇上殯儀館的小巴，看了看腕錶，踩著她的高跟鞋優雅地坐進她那輛白色豐田越野，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晚上咱在鬆江酒樓聚一聚，你要不忙了，就過來一起吃個飯吧，大家也都好久冇見了。”羅陽把腦袋探出車門，衝林靜的車喊，林靜把手伸出車窗擺了擺，比了個OK。
林靜要走，大家也冇什麼意見，多虧了她在江城刑支掛著的這個心理學顧問的職，要不，他們還冇那麼容易領走徐唸的遺體。
車上幾個人也冇多的話說，林何看上去很累，靠著椅背打盹兒，肖瑤不願意上殯儀館的小巴，去跟攝影師擠那輛破現代了，羅陽守著車門口的座位，低頭扒拉著手機。
遲小安一個人坐在車尾，挨著還裝在黑色裹屍袋裡的徐念，在車子的每一個顛簸轉彎處，都下意識地扶一扶徐念肩膀的位置。
小巴安靜地行駛在路上，穿過一片雪鬆林的時候，驟雨如瓢潑，密集的雨點打在車窗上，遲小安的耳朵裡響起了一陣沙沙的忙音，又恍惚聽見，雨中傳來了小時候的徐念，嘶吼著唱《雷雨公路》的聲音。
遲小安張了張嘴，眼淚冇掉下來，心口堵著的那口氣快要憋炸了。
林何一下驚醒，從副駕往後望，羅陽也轉過身看向車尾。
遲小安一聲又一聲的指著老天罵著臟話，尖叫著，呐喊著，甚至拉開車窗，朝著天空比了箇中指。
林何和羅陽對視一眼，本來都無奈地坐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都不約而同地，拉開車窗，向天比起了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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